把时光放逐在无边际的黑夜里,在睡眠中消磨痛苦和意志。清醒的时候你感到独木难支,眼看着黎明前的木柴在爆裂中啸叫和死去,日出之处,菏泽里的鱼吐出最后一口透明的叹息,无声无息地等待消泯的宿命降临。而此刻意气风发的你不知晓,尚不自昧也不觉醒,才是最为致命的战敌。
空想的英雄主义需要的不是兵不血刃的神兵,而是悬梁的白练和悠远的哨声。你是丧邦的亡兵,羊肠小道上颠簸而去的何止是那些腥氛的边关岁月,更是天边那道耶和华的光,那曾是你唯一的信仰。
远离尘硝,市井中你荷锄归去,你的身影割裂了每一片夕阳,时间的刻度于你不再是亢奋中猩红的眼睛和不眠的幻梦,而是山水不变的重逢。可是回溯那段时光你还是心有余悸,战鼓打响的那一刻你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否来得及做出反应,但你清楚记得厮杀后的惊惧、疲惫如影随形,在目绚神迷中影影幢幢的幡旗包围了你,他们折断了你的残刃——它没有理由还在风中铮铮作响,它应该陪你一起倒下,臣服于这个阘懦的躯壳和终结的时代。你面红耳赤地丢下汗湿的旌节,你们是彼此的耻辱,曾经浴血的日子从此刻起变得面目狰狞,从此之后,和过往一切,不分道扬镳便是你死我活。告别是最后的挽歌。
无所谓日夜颠倒还是为人龃龉,日子就是流水,生锈还是发霉都是命运的嘲弄,你只能选择服从。自嘲是借命运之口的奚落,你的勋章积了污厚的灰,可你却无法将它们在那场别有用心的失火中燃成烬。你在泪眼朦胧中嘟噜着回不到最初,他们笑你敝帚自珍认不清世理。时难作古,你装疯卖傻数年,口中啖着令人鄙夷的痴言妄语,最后竟连你都分不清自己是否真已愚痴,你本想效仿勾践卧薪尝胆,逢场作戏却落得木已成舟。你失去了一切,形体或是灵魂都已面目全非,你是自己的丧家之犬,在自己的坟冢前却挤榨不出一声悲鸣。
你终于还是避不开选择,这一次你看清了面前的棋局,奋起是可疑,固步是拘泥,你只有脚下一方泥土和头上的白练,四周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你想,囹圄之中其实那一匹丝帛何尝不是雍容的成全,至少你还能得到身后的荣光,一抔黄土总要有意义的附丽和崭新的期冀。可是你最终选择了站在原地。在意义的围剿中你选择了苟活,你杀出一条让人瞠目的路。你就是彻头彻尾的笑柄。
无数个日夜是明晃晃的刀光剑影,那悬于千钧一发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你的项上人头其实早就离体,怪不得你总是觉得如释重负,你的死亡不差这一时一刻,你的魂魄却自有追寻。报仇。他说,报仇。你想起那些不眠的夜晚、猩红的眼睛、悸动的心情,可是你无动于衷,你的心业已麻木,你愿意俯首称臣。那是什么样的选择什么样的心情,其实早就无所谓了,你只明了一个决心:活着,活着才是唯一的目的,而自己就是活下去的手段。你记得那天阳光正好,树梢中倾泻而出的一丝暖意,温柔灼热而又缠绵悱恻。你突然发觉,其实埋葬往事的那一刻你就迎来了新生,你是崭新的时间的刻度,你是走出洞穴的真理的化身,你是所有意义的附丽。你自得于自己幡然的醒悟,良心的诘问已不足为惧,你被意义所抛弃,所以你也有资格抛弃意义。放逐自己是唯一的选择,你与数十年的时光达成了和解,这一刻你只沉沦于自己的黄粱之梦。
可那道圣旨却是不分青红皂白,你只觉得耳中嗡嗡雷声大响,那些飞溅出口的只字片语在你混沌的大脑中无法组合成完整的意义,但你却无比清晰地看清了自己的结局,终是逃不脱一个死。你慌乱地辩驳,你说狡兔死走狗烹,可你是意义面前的叛徒,你甚至都不配作自己的不贰之臣。你大汗淋漓,一个人就饰演了群情激愤,却不可避免漏洞百出,前矛后盾。你不由缄口咂舌,因为这一次你是真的无话可说。于是你慢慢沉寂,慢慢变得鸦雀无声,而这都是你的呈堂证供。你知道,这一次你又背叛了自己,可选择早已变得没有意义。
你被推上断头台的那一刻,脑中已空无一物,其实流离漂泊的这十几年又何尝不是呢。眼前的人群和喝彩已随风远逝,你的目光定格在远方的树梢上,那里的每一片树叶都揉着新绿,那是希望生长的地方。
铡刀上的污血很快被雨水涮洗干净,你死于了无声息还是了无生趣,没有人知道。他们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末世的挽音终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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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文屿殳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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