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爷爷呐

你喜欢行医，年轻的时候你在合肥731部队当军医，一身军装，板正又质朴，后来你回来了，我从小到大没少被你摁着扎针，你喜欢听戏，秦腔梆子戏，京韵大鼓，昆曲杂弹你不挑剔，我小时候学会的第一句戏文是你喝醉酒最爱唱的，你好酒，自己酿了药酒过年了酒搬出来一点点喝，我偷尝过，在你怀里晕了一下午。你好烟，贵贱不拘，软中华，黄鹤楼，大前门，斜叼着烟，眉目张狂，我记忆里你总一脸凶相，但一生从没让姥姥碰过厨房，姥姥说你年轻的时候也曾是个温润的少年郎。你好打牌，牌搭子混一桌，周围是尊尊佛像和花圈，赢了牌的时候眼睛都眯成了缝，你好养鸟好玩蛐蛐好给人相玉，不求精专，只一个乐趣。你很凶，你很自私，你稀里糊涂过了一辈子，老了，变得慈眉善目，可偏偏得了癌，你走了，走的不不甘不愿，可是，你四个闺女孝顺着你，你这一辈子，也是吃喝玩乐没据着自己，姥姥念你，哭着想你，但每每一提起你，脸上和十八的姑娘一样羞涩，你疼大的孩子想你，日日见着了你的贡相就磕头，家里有啥事不忘把你摆桌子边，你知足了吧？我记得你是除我妈之外唯一打过我的人，我莽又倔，因那一巴掌越发不乐意去你那边来往，我记得，我原先是家里最小的闺女，你对我总是忍耐的多，宠着的多，我记得，你查出癌症前我最后一次见你，你熬了鸡蛋汤，又稠又浓又香，我上了瘾，但是在哪儿也吃不到了，我记得你死的时候我躲了起来没看你最后一眼，我不懂什么是死亡，我没流一滴眼泪，你火化前我拉了拉你的手，感觉这也没什么。直到很久之后我才知道，死了就是消失了，我再也喝不到那么好喝的鸡蛋汤，我再也没有外爷爷了。今天给你烧纸，我又躲了起来，我不伤心，我也没有去，就像你的葬礼，我也没有为你守头七，我拒绝。我知道你会原谅我，就像我偷喝你的酒，偷拿了烧给死人的东西过家家，偷放了你养的鸟，偷吃你没上桌的菜，外爷爷，你瞧，你给的玉我一直戴着，戴了七年了，我还会一直戴着，我记不起来你是什么时候走的，去年还是前年？我只记得有一年中秋家宴，姥姥把你照片摆在了桌上，我只记得，你走那天，我穿了一个白体桖。我有点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