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枫叶到了血红的“年龄”就到了死亡的边缘,枫树也该光秃秃的了。光秃秃的也没什么不好,明年又重生,又焕发新的青春,一年一度,就像人生轮回。家乡山上也有枫树,只不过比较少,有鹤立鸡群的味道,在周围全是松树的地方,突显孤单寂寞,遗世独立的感觉。不过,万绿丛中一点红,又显特别,那份血红,那份沧桑,那份从容,堪比红霞又惹人喜爱!枫叶也相思,不只是生在南国的红豆。五代君主李煜在词里说“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血红的枫叶很契合相思的煎熬,相思的场景,滴血的心不就是那片红叶么?
岳麓山上的枫叶似乎格外红一些。大概因为此山钟灵毓秀,人杰地灵的缘故罢?一个岳麓书院就是文化的标签,底蕴深厚,不是其它山能相比的。蔡锷、黄兴、陈天华等名人长眠于此,更是熠熠生辉了。当然还有抗日战争牺牲的国军将士的鲜血,“血沃中原肥劲草,寒凝大地发春华。”三次长沙会战,中华儿女在麓山顶上洒下多少热血!置于顶上的炮群喊出多少中华儿女的心声!大概像国歌一样威武雄壮吧,“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
二
从二百多公里外的偏僻小山村来到省城,呆伢子坐在麓山顶上又发起呆来。他很喜欢独自一人发呆,很喜欢沉浸在自己个人世界里,性格沉闷,一言不发,可以从天光坐到天黑,雕塑一般,外表看毫无表情,眼珠僵硬,与死鱼的眼睛并无二致。不过,其内心世界如何,脑海里是否思绪翻滚,犹如万马奔腾不得而知。只知道在家时,家人、同学都说他是呆子,闷葫芦,或者一条沉默不语,吃了睡,睡了吃的大蠢猪。不过,任凭你怎么说,他也没什么反应,不言不语,沉默就是最好的反抗,最锋利的武器。一件事或一个人,说多了,陈词滥调,恐怕说的人也觉得枯燥乏味吧?就像食物,即便是山珍海味,吃多了也反胃。呆子考上麓山脚下的学校,乡邻笑他父母请客,他父亲闷声闷气的说,一个呆子考上学校,不知是祸是福,或许更加发呆呢!可见呆子也有好处,邻居便不再笑。比方说,农村里为保护庄稼,常在土边扎草菩萨,或者用废塑料布扎布人,他就常想,这吓鸟类或野猪什么的,大概是它们中的老实者吧?稍微胆大一点或聪明一点的,应该还提供了方便,主人自以为万无一失,或者万事大吉,其实聊胜于无,自我安慰,阿Q精神胜利法而已。对勇敢者而言,甚至相当于“保护伞”。就像婚姻,妻子管得死死的,篱笆扎得紧紧的,密不透风,就以为可以安心睡大觉吗?若那男人花心,无论你采取什么措施,也是扎个草菩萨。那男人看到草做的人,总会忍不住“噗嗤”一笑。
管得太严,有时物极必反,人都不喜欢头上戴紧箍咒,所以很佩服孙悟空,本事那么好;唐僧又那么糊涂,是非不分,人妖不辨,常把他的好心护主当成驴肝肺;猪八戒又那么狭隘,挑拨离间,搬弄是非;沙和尚又那么平庸,老实窝囊。但在这样极糟糕的团队里,能够坚持到最后的确不容易。但毕竟这样任劳任怨的人凤毛麟角。大多数人都是想尽办法,使出浑身解数来弄掉头上的紧箍咒,小数幸运的人弄掉了,大多数人必须还戴着,直至戴到坟墓里去。小镇有个男人,其老婆疑心很重,看她男人一举一动都像郑人失斧看邻居一样,总认为他在外面有女人,于是男人每次出门,她都要把他的水勒干,久而久之,男人对老婆恨之入骨,最后摊牌离了。
呆子看到老家村口那棵大树,总要饶有兴致地抬头看半天,如死鱼眼珠的眼睛一眨不眨,像要把这棵树的前世今生看个透。不过,这棵树也很争气,哪能让一个呆子看透呢?树高有二十来米,树身粗壮,四五个壮汉合抱也不一定抱得住;树冠散开有近百平方米,枝叶繁茂,结满如绿豆大小酸酸甜甜的小果子,结果子的时候,小孩子爬树上连枝带叶的摘下来,确切地说是折断,经常是一扎扎,一捆捆地折下来,然后就满心欢喜地津津有味地咀嚼那绿色的小果子,边走边吃,满嘴都是绿色的汁液,甚至连里面的小籽籽也不吐,好像是“饿龙山”上下来的,似乎间了三五一七未吃饭。一方面大概确实饿;另一方面是纯天然的绿色食品,酸甜的味道比野草、糠粑、红薯也稍胜一筹。这些其实是次要的,最奇的是粗大的树身有个很大的窟窿,能容两个人坐下去,当然是恋人,若是仇人肯定不行。虽然有个巨大的窟窿,但却不影响树的枝繁叶茂,小果子的密密麻麻,酸酸甜甜;呆子不敢进去,却对它发呆,这窟窿如何来的呢?雷劈的?风吹雨打的?或者人为想砍伐它的?不得而知。不过,呆子老担心这树会倒下来,经过的时候总是快步走过,近乎小跑;后来事实证明呆子多虑了,是杞人忧天,树不但未倒反而更生机勃勃了。
果子结得多,小孩子围着它转,鸟儿们也不甘示弱,整日叽叽喳喳,热闹非凡。大概十里八乡的鸟儿都闻到了大树果子的清香,不请自来了;也许发了请帖,来这棵大树上开鸟界武林大会吧?反正黑压压的,一声忽哨,遮天蔽日的鸟群飞走了,形成快速移动的鸟云;又一声忽哨,成千上万只鸟儿又落户树上,在此繁衍栖息,成家立业了。良禽择木而栖,人择君子而处不无道理。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这棵大树寂寞了,门可罗雀,门前冷落车马稀了。据说是有一天大树的邻居嫌它太吵闹,整日叽叽喳喳不得安宁,那鸟粪时不时像雪花一样落到人头上,难堪死了,就拿鸟铳烧了几日几夜,无数的鸟儿像落雨一样落下来;羽毛飞舞,飘飘扬扬,仿佛是祭祀的黄纸或经幡。不过,这是次要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呆子长大后听到了一个故事。
一个地主崽子在这棵大树上吊死了。解放后,他的父母罪大恶极被镇压了。他大概只有几岁,由堂叔抚养长大。有一天队上一条耕牛掉了,农耕社会,耕牛就是大宝贝,掉了牛可是大事,非同小可。队上,大队,公社和县里来人组成四级调查组进驻,立案侦查。可是调查来调查去,毫无头绪,一点线索都没有。那牛好像凭空蒸发一样。于是就排查,洗萝卜一个一个的来,最后洗到地主崽子时,他或许是紧张,神色慌张,当场被当盗牛嫌疑犯捉拿归案。可是审讯时,他又前言不搭后语,漏洞百出,先是死不承认,后来承认了,过一天又反悔,推翻前一天的供述,关了几日,他的描述又前后矛盾,大相径庭,不知道哪是真哪是假,审查人员也云里雾里,被他的话语弄糊涂了。但案子上面催得很紧,限期破案是必须的,队里人心惶惶也不利于安定团结,影响春耕生产是头等大事。于是就定这地主崽子是盗牛犯,准备押到县里判刑坐牢。大概是看管人员疏忽,这青年逃了出来,跑到家里拿了绳子就在村口大树上了结了。
呆子从此再不敢对着大树发呆了,每次从很远的地方看到村口那棵大树,又惊喜,快到家了;又心紧,似乎一抬头就看到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吊在树上,脸色紫青,眼珠鼓凸,舌头乌黑,像热天的狗一样伸着,双手垂坠,大风一刮,左右摇摆,身体像在荡秋千,又活过来了!呆子从大树底下过时快速跑过,毛骨悚然的样子甚是滑稽。
想到这些,坐在岳麓山顶上的人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心有余悸,不寒而栗。
三
离开家乡时,他坐了一夜的火车,这是第一次看见火车,候车室,站台上挤满了人,站着的,蹲着的,坐着的,候车室内人满为患,人声鼎沸,迎来送往的说话声不绝于耳。幸好候车室有长长的木靠椅,只是比较破烂,旅行的人们也不怎么讲究,木门木窗子,玻璃坏了几块,四面漏风,但屋穹比较高,显得空阔。两个售票窗口永远排着长队,人们焦急地等待着,小孩子蹿来蹿去,永远不得安静,好像不是候车室,而是看牛坪,跑马场,赶集场。最吸引人的眼球是恋人,依偎着在嘀嘀咕咕说着贴心话,一个要远去,一个自然难舍难分。
候车室外的马路上非常泥泞,坑坑洼洼,驴车马车穿流不息,驴蹄马蹄的“嘚嘚”声,赶车人的吆喝声由远而近,或者由近而远;若是晴天,尘灰飞扬,遮天蔽日,好像万马奔腾的战场一样。除了驴和马来回奔波,还有骡子,据说是马和驴的杂交产物,有马的基因,自然有相似的模样,人们分不清就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大概骡子的屁股长得比较好,所以又说骡子屁股锁蛮腰。骡子性格温顺,耐力好,生命力顽强,虽然倔犟,若驮东西拉车载人比马强多了,不会偷懒,或马失前蹄,主人大可放心。有时就想,动物拉车,若用两条大肥猪拉车是否更好看?猪力气是有的,再装饰一下,猪头戴个红花或项链什么的,猪身穿蓝色或红色或紫色的衣服,前腿套上袖子,后腿穿上袜子,肯定最吸引人,生意会红火得没法形容。若用狗拉车也好看,拉斯维加斯狗拉雪橇,人坐上面优哉游哉,煞是好看。若用大花公鸡或白兔子拉车,如何?当然,用燕子或白鹳或斑鸠拉车,人车会飞起来,那自然特别好,人不是一直向往飞吗?
候车室太破烂,站台却比较宽,平整,还栽有几颗硕大的树,冠盖如云,特别是热天,前人栽树 ,后人乘凉,环树建有水泥筑成的圆围栏,围栏边缘大概有一米多高几寸宽,人们可以坐,可以站,或者蹲,树玉树临风,人风流倜傥,站在上面形成亮丽的风景。火车的铁轨黑褐色,长长的伸向远方,无穷无尽,一眼望不到尽头,甚至比人的哀愁还要长,白发三千尺算个啥呢?要说最能勾起你回忆和愁苦的就是那两根窄窄的笔直伸向天际的铁轨了,仿佛是两扇翅膀带你飞回你少年和青年的时光。还有尖锐的火车鸣笛声,尤其是万籁俱寂的深夜,除了车头那橘红色的光柱,那一声穿透夜空,刺破惊喜,回荡在你灵魂深处的鸣笛声让你久久难以释怀,“汽笛一声防肠断”!爱卧轨自杀的人大概是想让铁轨把自己的亡灵带回家乡去吧?也是的哟!即便你在天涯海角,沿着铁轨行走,你总会找到家乡的!
四
站在山顶上看湘江,她像玉带,又像摇篮。大概几十年前,比如说世纪初江水可能比较好,漫江碧透,但现在比较滚浊了。江面上点缀着许多小船只,似乎不平稳,确有摇篮的感觉。呆子是困过摇篮的,婴幼儿时期,困摇篮的感觉非常美妙,揺啊摇,在睡梦中似乎坐船,一上一下,一沉一浮;又像荡秋千,一前一后,一高一低;还像父母的怀抱,一推一送,一摇一摆。在睡梦中长得飞快,立马就离开摇篮了。不过,现在又来到另一个“摇篮”,培养银行家、财经专家的地方。不过,十个手指有长有短,龙生九子,各各不同。从这“摇篮”里听摇篮曲,有听进心里,慢慢浸润,润物细无声,脱胎换骨,化茧成碟;亦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或当耳边风,或冥顽不化,或志不在此,鸡对鸭讲了。当然,也有很烦这“摇篮曲”的,恨不得变成聋子,耳尖清静。有个室友很爱看小说,尤酷爱医学方面的书籍,姑且叫他“叶桂”吧。叶桂经常逃课,跟呆子一样不声不响,悄无声息,晚上在床上正常,白天也赖在床上,吃饭就喊他人帮忙打饭,若是床上有个厕所就不用下床了;不宽的房间摆四张床,每床上下铺够拥挤的了。那上铺就是他的世界,蚊帐一年四季挂着,粗麻线蚊帐一放,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里面有人,与外界彻底隔绝了。有时很奇怪,整天不言不语,一天到晚不下床,不寂寞么?那么多的时光干什么呢?也不知道他怎么毕业的,大概就是“熬”吧?熬四年多不容易!而且无声无息,仿佛不存在似的,大概叶桂的世界就是一座孤岛吧?没有其他人,没有狂吠叫声,没有毒蛇出没,除了灰不溜秋的植物,就是抗台风的树木,大概是棕榈树和红树林吧?当然可以枕着海浪入眠,听着海燕叫声入眠。在书海里遨游若累了,就在海边沙滩上晒太阳,踩着舒服的细沙欢喜跳跃,或者捡捡贝壳,捡捡海螺,对着碧蓝的大海狂吼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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