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上一篇“阶层固化从来就不存在”（www.jianshu.com/p/1c0697df2f3d）的话题，今次要讲的是女性通过婚姻，来达到阶层流动的例子。
王安忆曾经说过，对于女人来说，一生有两次投胎，第一次当然是生理的，是她的出生；第二次则是婚姻。从前的女性选择太少，嫁的好不好，几乎就等同于她的命好不好。
有人说，现在的女人分三种：女利。女权。女奴。先说第一种“女利”，也就是通过婚姻（或者“恋爱”之类）来获利，来上升到另一个更高的阶层。此中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香港的甘比（富豪刘銮雄妻子），请看我之前的文章“她PK掉关之琳李嘉欣，从丫鬟逆袭成亚洲女首富的秘诀是什么？随你定”www.jianshu.com/p/53f998d608f5。
这位女利界的旗手，灯塔，从香港最底层的打工妹，通过“恋爱”婚姻，先是给富豪刘銮雄做“女朋友”（等同于古代的侍妾，通房丫鬟之类），生孩子，最后因缘际会正式结婚，变成了亚洲女首富。这一段屌丝逆袭，实在是逆袭的令人晕头转向，成为一段无法复制的都市“传奇”。
其实像甘比这样的人很多，数之不尽，区别无非是她们遇上的男人的分别，最后“获利”的分别罢了。我们若是翻开红楼梦与金瓶梅，也是很快就能与这样的人物擦肩而过，觌面相视。
比如，金瓶梅中的春梅（关于春梅，可看我之前豆瓣专栏文章“明朝屌丝逆袭记”）。比如，红楼梦中的娇杏。
娇杏在书中出场极早，也是一个甘比式的人物，也是先从丫鬟做起，然后是侍妾，最后成为夫人。
娇杏和春梅的境遇很相像。不同的是，春梅的性格色彩强烈浓郁，而娇杏却只是一个面目模糊版的“春梅”，在书中，你几乎就看不出娇杏是什么性格，什么脾气，她的心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比如最初与贾雨村的相遇，是她在园中摘花，无意中看了贾雨村几眼，回顾了两次。在娇杏，这是毫无特殊用意的，但是在贾雨村，莫名其妙地，却在心底流淌起了李健一首叫作《传奇》的歌，并且一次次地在脑海里单曲回放：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
从此我开始孤单思念
想你时你在天边
想你时你在眼前
想你时你在脑海
想你时你在心田
宁愿相信我们前世有缘……”
李健的这首歌简直就像是为贾雨村量身定制的。
贾雨村当时是把娇杏当作红拂女一样看待，自比李靖，以为她是巨眼识英雄于未遇，是他风尘中的一个知己，把他当成了潜力股。其实当时的贾雨村，和现在的屌丝男没有任何区别，虽然恃才傲物，虽然有“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户仰头看”之志向，手里却一穷二白。此时，一个有几分姿色的少女对他的肯定，非常重要与提气——尽管事实证明，这些“肯定”与“爱慕”，全部都出自于他那一厢情愿式的想象。
但是，“爱情”这东西，难道原本不就是一种想象，一场误会，一个春天里的迷梦而已吗。
不过，当《传奇》单曲循环了几年，贾雨村一旦发达，做了官，在街上重遇娇杏姑娘时，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当下就问甄士隐夫人（娇杏是甄家的丫头）要人，迎她进门，一年后娇杏生子（这过程和春梅相同，只不过春梅生的儿子并不是她丈夫周守备的），又过了半年，“雨村嫡妻忽染疾下世”，娇杏就扶正了（此时和甘比一样，终于从地下转到地上），变成了正室夫人。
这个“忽”字用得极好。据说现在中年男人有三件美事儿：升官，发财，死老婆——盖中年男人的老婆大都也已然中年，黄脸粗腰，对之可厌（司马懿名句，老物可厌），只有死了老婆才可以另娶新的，否则旧的老婆扔不掉，只能砸手里了。古时的中年男人大约也是如此，只不过没那么“好运气”罢了。但，贾雨村“忽然”如此凑巧地“人逢喜事”，何故？
换一个通俗小说作者，或者肥皂剧编剧，非编出一部可以和甄嬛传假嬛传相媲美的宅斗剧来不可，但红楼梦的作者是大师，大手笔，他非常厌恶这类恶俗不堪的桥段，只用了一个“忽”字，轻轻一字，剧情陡然急转而下。
以我个人揣测，贾雨村夫人绝不是“自然死亡”。和所有不幸的大房一样，她没有子女，尽管小妾生的孩子也是属于她的，但别忘了娇杏此时正是得宠期，正是母凭子贵的时候，两相对比，对方是如此的繁花似锦，而自己这里呢，如此的风雨飘摇，凄冷无依。贾雨村夫人看在眼里，又痛又嫉，又无可奈何。那贾雨村可是一个“枭雄”式人物，岂会受夫人的的辖制？他可有能耐着呢。
日子一长，贾雨村夫人看不到希望，忧患成疾。贾雨村甚至都不需要虐待折磨她——既没有这个必要，也无需冒这种险——书读多了，我们只要参照对比一下金瓶梅中李瓶儿是怎么对待丈夫花子虚的。那花子虚生了病，本来并无大碍，找个庸医说不定都能治好，但李瓶儿居然说怕花钱，不给他请医生吃好药，花子虚在这种冷暴力与无尽的绝望里，也就辗转郁郁而终。
李瓶儿的“不作为”，和潘金莲的喂武大郎吃毒药，效果，或者说最终结果其实都是一样的。
贾雨村夫人想来可能亦是如此。丈夫的冷漠以及与“情敌”的卿卿我我，三口儿一家亲，把她当透明，她被活活气病了半年，半年后“忽然”去世，有什么奇怪的？反正在医学不昌明的古代，死一个人和死一只猫儿狗儿也差不多。
那么，娇杏在这件事上又做过些什么？个人认为，她什么都没有做。
首先，作者赋予了娇杏最大的特色就是“侥幸”，几百万几千万人里才有这么一个能中头彩，娇杏的人生是开了挂的，是有作者的妙笔给她开光加持的。
另外，以贾雨村的性格来论，他那么厉害聪明，目光如炬，假如娇杏真是那么有心计的人，能混得过他的眼？
贾雨村是一个操控欲很强的人（甘比那个丈夫刘銮雄亦是如此），他喜欢娇杏，除了当年那爱的“误会”，丫鬟出身的娇杏更好操控与摆布，也是其中一个原由。
与现在的甘比相比，甘比也绝对不可能去陷害刘銮雄的“其他女友”——那些女人自然会“自取灭亡”，隐忍的甘比只要咬紧牙关，坚守到底就可以了，她什么都不用做，这才是女利者的最高段位。上蹿下跳，出尽百宝，挖空心思去陷害情敌的人，一般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因此，娇杏需要做什么呢，她为从一个最底层最下等的奴婢，上升到官太太的“高大上”阶层，努力过什么？——努力生儿子或许是一件。其他都是被动的，看天吃饭的。有时候贾雨村可能《传奇》听多了，在花前月下也许问她几句：当年你回头看我，学秋香看唐伯虎一样对着我三笑，可是当初就看上了我？
娇杏若聪明一点，会立即回答：我早看出老爷是人中龙凤也。如果木讷一点，只需低头不语，贾雨村都能自己解读为她“含羞默认”了——噯，娇杏以及娇杏这样的女子真是太好混了，几乎都不需要用什么心计就能上位。情场真是残酷与毫不平等的，反之，类似李莫愁尤三姐那样的女子，哪怕把心都剖开了献给男人，男人也都会嫌弃血腥气的。
其实情场成功者没有秘诀。屌丝逆袭者也没有秘诀。红楼梦的作者与现在的鸡汤文作者，情感专家，营销文写手不同，他无意对娇杏这样的女人进行褒贬，更谈不上去总结她的“人生成功”经验，他只是淡淡写了一句，说娇杏“偶因一着错，便为人上人”。
淡而微讽。从这里可以看出，作者对她实在兴趣不大，写她想来是为了衬托香菱——香菱是另一个阶层流动的极端。她从千金小姐的身份被拐子拐去，吃了无数的苦，历经人生中最黑暗的时期，最后被卖为薛蟠的侍妾。相反，娇杏是她家的丫鬟，最后却成了高高在上的官太太。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种命运的播弄，人世间的苍凉，冷暖，“世法平等”，是人人都会遇上的。谁又能说什么什么都在“固化”呢，一切可不都是在变化，在流动着的吗。
另，贾雨村与娇杏的故事，在作者眼里绝对不是“爱情”，否则他也不会写““偶因一着错”之类。作者向来是反才子佳人，反一见钟情的。或许全书只有宝玉与黛玉的感情才能真正称为爱，这两个玉儿的爱情可以用木心的诗来形容，“无限信任你，时刻怀疑你，我是这样爱你”——但，贾雨村与娇杏是这样的吗，从头至尾，都只见贾雨村的态度，娇杏没有任何态度。正如现在，我们只看得见刘銮雄的态度，却从来不知道甘比的态度一样。
或许，女利者只要利益，这就是她们唯一的态度。
PS：因为红楼梦与金瓶梅中的人物众多，我们将在下一篇章里继续探讨女利者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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