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毕业那年,在家人的安排下,我进了工厂打工。他们叫我去的理由,到现在想来也难以理解,姑且称为「劳动改造」,原因无非是高考落榜,去试试到底是工作苦,还是学习累。
进工厂不容易,我走的后门,托幺叔的关系,去的是不知名亲戚的零件加工厂。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厂房的样子。四方外墙,一扇铁皮门紧闭,只在一角落开扇小门。门里面满是灰尘的黄土路四处延伸。除工作区域环境稍好点儿,其他地方野草丛生,水洼满地。有些建筑,也不知是修好,还是原本如此。工厂为何会这样?接过我行李的表哥说,厂是新修的,老厂在广州,搬回来是因为当地政府给了不少实惠。
我到厂房,先拜见舅舅,舅妈。他们有两个儿子,一个比我年长,帮我提行李的是我表哥,另一个比我小,是我表弟。兴许是怕我工作孤单,还未毕业的表弟在这段时间会陪我做工,但不在同一组。至于表哥,高考毕业开始呆在厂里,现在已经是厂里的小头目,虽没有指定的人要管,好歹工作不忙,较为清闲。
拜见完亲戚,舅舅领我来到住的地方。说是住的地方,不过是和学校差不多的宿舍,床是上下两层,一共住八人,我住在最里面靠墙的上铺。放好行李,给寝室里的工人们打完招呼,舅舅开始给我介绍工厂的工作。一周上六天班,每天早上八点到晚上十点,中午休息一个小时。安排的工作也较为轻松简单:给零件微加工。机器制作完的零件,需要用锉刀在凹槽处刷几下,这样零件在组装的过程中,镶嵌的吻合度会更高。这是不用脑子的活儿,只需要坐在板凳上做机械式的运动就行。舅舅把我分配在一个小组,组里有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也有二十多岁的女人。法律规定不能招童工,我算是里面最小的一位。
进厂前几天,我还比较害羞,不怎么说话,混熟以后,逐渐和身边的人聊天,但无论怎样,还是会浑身不舒服,每天工作完成,望着宿舍雪白的天花板发呆,等所有人洗漱完,我才开始洗漱。原本带的几本小说想趁下班读,无奈晚上会准时熄灯,这令我很不自在,仿佛除了工作性质不同,和读书没什么差别。
工厂里有每天集会的习惯,早上穿好工服,吃完早饭,站在一个小平坝前,领导会说些纪律,注意事项,顺带用恐吓的语气做些声明,指桑骂槐地批评某些人也有。我傻傻地站在那里,像是在学校出早操,看看身边的人,一脸严肃,呆板,有些吓人。这是小说《1984》里才有的情景。
集会完,开始一整天的工作。每个人在流水线上做工,一堆零件做完,又来一堆,如同《摩登时代》里停不下来的卓别林。一群人坐在巨大的方桌前,不停地机械运动,也不怎么说话,偶尔说一两句,又怕被组长听到,活得像只老鼠。
起初我做事还算勤快,毕竟不用脑子,费点儿体力还真不算什么。一周过去,我开始烦闷起来,不是身体累,只是觉得人生如果一直周而复始地在流水线上工作,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为了使工作有意思,工作时,我趁组长走远,会悄悄地和身边的组员聊天,我问他们为什么会做这份工作。坐在我对面的大叔,四十多岁,皮肤黝黑,手不停地起落,说不做这个还能做什么,出去工作没有文凭,也不识几个字儿,有孩子要养,只能做这些。我问他,以前做什么。他回答得很痛快,说一直进厂,从广州到这里。说话时,还不免揉了揉拇指,这是工作太久会产生的肌肉疼痛感。我左手边二十多岁的女人说,做这个是不想跑太远,离家近。我问她住哪儿,她说就在L县的Y镇上。「难道没打算出去看看?」我问。她说,没想过,只想赶紧存点儿钱,在县城做点儿小本生意。这之后,我问过无数人,每个人给出的理由都差不多。人生有时候,确实要迫不得已地做许多不想,或不愿做的事。
这之后没多久,我逃离了那个厂房。回到家,家人们以为我吃不得苦,当了逃兵。我跟他们说,还是要读书。他们似乎意思到我觉悟了,赶紧给我找一所学校,把我塞进去,希望我能好好学,争取出人头地。
多年后,我工作到现在才明白,那时的我并不是想逃跑,只是害怕像那群工人一样,做不得已的工作,到最后丧失选择的权力。
附:5月书单和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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