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在看破迷潭，金科玉律心坚。
孤身入局时，不得半刻神安。
计算，计算。难敌随时变换。
——如梦令
1
从一元一次方程到二阶常系数非齐次线性微分方程，数学可以看成是一个求解的运动。而在通解和特解之间，是一座叫做逻辑的桥。陈彦祺就是一个经常在那座桥上漫步的人，虽和小魏都是A研究所的新员工，但毕业于Z大的小陈已是A所的中坚力量。在房市喧嚣的风尘中，即使没有阿拉伯长袍和骆驼的眼睫毛，陈彦祺也曾想保持住一份学术上的理性。
遇到陈彦祺也是在16年6月。火爆异常的楼市中，每周都会有成批的看房团涌入售楼处，如同抢购超市的免费鸡蛋般热情高涨。不同于跟着看房团共进退的小魏，小陈每次都会选择在相对人少的工作日独自前来。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喜欢背着一个挎包，个子不高，看起来像个儒生。和其他客户不同的是，看房期间，他喜欢提问，更喜欢对房屋涉及到的设施参数进行比对。对于一些无法从宣传册和网页上获取到的数据，小陈都会一一记录下来，并对自己在意的地方拍照保存。
“陈先生，您这是？保留，证据吗？”看到他对我介绍的内容又记又拍，他异于普通客户的表现让我有一丝打怵。说话间也变的小心翼翼起来。
“哦，不好意思，我只是在收集一些数据，好帮助自己判断。”小陈发现自己的行为引起了别人注意，连忙做着解释，并把记录的内容给我看。本子上是早已画好了的方格表，列表起始项上写着诸如实际通勤费用等内容，密密麻麻的记满了一整页。
“您这，比房管局的还专业啊。”看到这个表格，虽然不知道小陈会得出什么结果，还是被他的细致所折服。小陈在一旁嘿嘿地笑，获得赞许兴许是他今天额外的收获。
看完样板房，小陈想去小区实地看看，但当时小区还处于施工阶段，非施工人员不得进入。我提示他沙盘一样可以看清小区全貌。
“沙盘终归是理想化的产物，一旦施工，难免会有变化，没有参照意义。”小陈显得十分抵触这种理想化的样图。
“一个楼盘的开发建设，每一步都需要政府各个部门审批报备才能进行，开发商没有任何权利进行随意改动，再说沙盘也是按照小区设计初衷进行展出的。我们这么大的开发公司，你应该信得过吧。”在我的一再劝说下，小陈勉强同意看看沙盘。
2
“这是什么？”他围绕着沙盘走了两圈，突然打断了我的讲解，指着9号楼和10号楼之间的一个低矮灰色建筑物问道。
“那个是小区后期的配电房。”
“那这又是什么？”在7号楼和围墙之间的垃圾集中点也被他指了出来。
“这是垃圾中转站。”
“为什么不醒目标注一下呢，这不容易忽悠人吗。”小陈直直的盯着我。
“能摆上明面的东西，就没有忽悠人的意思，要是忽悠您的话，就不跟您讲这些了。”小陈打断我的解说让我颇为不爽，不自觉的和他互怼起来。小陈不在多说，直接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一旁的我偷偷瞄到了一个“-20”。
得益于自己的发现，小陈只相中了8号和13号楼。“8号楼是我们这的楼王，您看中的话可要早点下手啊。这两栋楼房源快的话下个月一起开，您可以做个意向登记，然后等我们开盘通知。”
“有没有已经开盘的？”
“开盘的还剩下7-309,7-201,10-207,10-801,10-604，这五套可以现在买。”对照着销控表，我在沙盘上指出了仅剩的五套房。
“低的不行，太潮了，肯定没人要。10-801,10-604这两个还可以考虑下。”小陈看了下剩下的房源，立刻把低楼层的排除掉，拿起手机对10-801和10-604所在的位置拍照记录。
拍完照的陈彦祺翻看起自己新增的几页笔记，比对着记录的数据。一旁的我傻站在一边，看他沉浸在自己的学术研究中，看他低头走向门口，看他消失在视野中。
整个到访过程，不如说是小陈的调查之旅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3
起初我还庆幸加上了陈彦祺的微信，但他的朋友圈对我是屏蔽状态。除了群发时能将一些楼盘动态发给他，我和他再也没有其他有效的沟通了，我有时都会怀疑他给我的是不是他的微信号。好在那时新客户多，很快就有新人填补他的空缺。他的头像默默地存在于我的聊天列表里，随着时间的推移，下移到无影无踪。
8月初的一天晚上，将近11点了，我正在刷新闻，突然看到陈彦祺连续发来消息询问电梯井中的起重装置在几楼，是否有隔噪措施，降噪率是多少...一篇包含了诸多问题的长消息似乎要弥补过去未曾交流而浪费的机会。我简单回复了下我知道的信息，但显然他对我的答案并不满意，没等几分钟，他就发起了语音通话。
“你手中没有资料可以提供真实数据吗，降噪后还有多少分贝？”
“工程部的同事应该会有这些数据，我可以告诉你降噪设备的厂商，这样你就能得到一个大体范围。”这种问题很明显不在我背的说辞里。唯一能告诉他的也只有厂商了。
“那这一层的房价是多少？”电话那头传来了不停按动圆珠笔弹头的声音。
“均价29750一平。”我同时告诉他每层不同的户型价格会有浮动。小陈听后默默念着，像是在计算着什么。
“陈先生，您统计这些数据做什么呢？”好奇心最终驱使我抛出了这个核心问题。
“我在计算我看中的房子的性价比，将你们各楼盘提供的数据收集起来，按照我设定的标准进行计算的话，就可以得到一个最优结果。你们公司也应该有量化管理吧，原理是一样的。”我问到了他在意的点上了，小陈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声音变得洪亮。
“你听说过村庄评估体系吗，那是最早的一次量化应用。一个村庄都能被各项指标量化出来，更何况一个住宅呢。”小陈顺带帮我科普了量化的起源。
“但是现在不买的话，房价还是会涨的。到时你不是又要重新计算了。”对于这种偏理想化的工具，我始终觉得不适合运用到市场上。但对于我的困惑，小陈却是胸有成竹。
“涨价也是房子自身的一个指标，这些我都会考虑在内的。”
“一切皆可量化。” 小陈对自己的评估方案很自信，他相信自己的评估体系可以适应楼市的价格变化，他预感到自己把握住了楼市的动脉。喧嚣之下，只有他是清醒的。
但有时，偏执也是一种病。
4
小陈安逸的挂了电话，也带走了我的睡意。在这场计划外的熬夜中，我搜索着关于村庄评估体系的信息。最终在肯·伯恩斯的《越南战争》中找到了出处，是当年美国军方用来评估南越村庄是否安全的一个测评方案。从越南战争的结果来看，这种方式并不怎么靠谱，不知道小陈知不知道西贡的消亡。
8月开盘前，整个售楼处都在紧张密布的准备接下来的开盘硬仗，没想到陈彦祺还是带着材料来报名了。临近开盘前统计报名人数时，由于客户数量远远超出预期，公司上级决定以摇号的形式确定客户选房顺序。在房地产行业工作过的人都知道，开发商聘请的第三方摇号平台只是一种形式上公平，你的最终选房顺序还是取决于你的人脉关系。九流开发人员做出的三流摇号平台让600名客户体验了一把春运抢票的感觉，不管过程如何，名义上的摇号结束了。陈彦祺这次运气还是不错，成功被摇到了200名以内，如果他不挑剔的话，这个顺序能保证他选到还不错的房子。
“你们那的房子我还在考虑，还没有最终决定。”没想到我把这个摇号结果告诉他时，小陈对此并不感冒。一口回绝了我的选房建议。看来在他的评估结果中，我们楼盘只是一个一般解罢了。
经历完忙碌的8月末，我已然忘却了小陈，他到底买了哪家楼盘，我也不得而知。但这段记忆在回收站中并没有躺太久，赶在限购令实施前，本已是沉没成本的他主动打来了电话。
当时我正在帮业主办理合同，口袋中的手机一直在响，看到是个陌生号码，我习惯性的切到了静音模式。等到客户走后，才发现手机上已经有四条来电提醒了，都是同一个号码。我立刻回拨回去，电话立马通了，随即传来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郑哥，我是陈彦祺，你们那还有在卖的房子吗？”
“稍等下，我看看。”我一边通话，一边用另一个手机搜索着和这个号码相关的记录，以期想起他是谁。慢慢地，小陈和他的高性价比的形象在我脑海里愈加清晰，原来是他啊。“房源不多了，不过按照你之前的条件，剩下的几套房源都不符合你的期望。”
“没事，我今晚过去看看方便吗？”小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着急，我下意识的看了下时间，快18点了。
“可以，我都在的，你不用急。”虽然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心急，我还是安抚了他一下。
“好，好，谢谢。”在挂断电话前，小陈的语速终于放缓了。
5
晚上8点左右，小陈终于赶到了售楼处，那身熟悉的行头和挎包瞬间激活了我的全部记忆。甚至当他箭步越过台阶时，肩上来回摆动的挎包都是熟悉的频率。“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现在卖什么价格，还有哪些房？”快步走到前台的小陈喘着粗气，一口气带出了几个问号。
“你是打算，现在就定下？！”小陈的话让我一愣，完全没有料到他是直接来选房的。小陈肯定的点了点头。
“房价变了，您应该知道了吧？”鉴于他之前的表现，我再次问小陈，小陈依然点了点头。看着变得乖巧的小陈，我很好奇这段时间他经历了什么。
由于小陈对这个楼盘的了解度比我还熟悉，我直接告诉他先前相中的8号楼和13号楼里只有13-207还在。听到这个房号小陈犹豫了，这是他当初最先排除的那种类型。还没卖出意味着他当初的判断是对的，但现实就是这么无奈。
“还是看下其他的楼栋？不过都是底层的。”看着他犹豫的样子，我知道这跟他的心里预期差距太大，但实际上他不看好的7号和10号楼同样也只剩下底层的几间房了。
“好，就这间吧。”在沉默了几秒后，小陈终于下定了决心。
交完定金后，看着正在签协议的小陈，我想起了他之前常挂在嘴边的量化评估。“这么说，评估的结果，我们这儿是最优解啦。”
“嗨，没什么评估的，都是自己犯傻而已。”小陈一脸的平静，继续填写着合同上的信息， “涨得太快了，人为干涉的东西，这个教训我认了。”
一切手续办完后，陈彦祺还没有走的意思。仍然呆坐在椅子上，捧着合同静静的看着封皮。此时的他可能在懊悔着自己没有早下决心，懊悔着自己过于理想化，懊悔着他的量化体系竟然得到了√x<0的结果。
PS：《百平之间》是一个房产故事系列，讲述的是朋友经历的故事，当然出于每个主人公的隐私，所有文章人物地点都是化名。一个小小的售楼处，一块百平之地，每天都有买房人来上演自己的舞台剧。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售楼处承载了一个时期的印记。真实的故事永远胜于演义。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