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父死了,死在清明节的前一天。
他走的很急,二姑说,几分钟前,他还在楼下,冲着楼上的二姑喊着,说着买菜做饭的事情,几分钟后,楼下有人上来喊二姑,说二姑父不行了,赶紧送医院吧。然而还没有到医院,人就没了。
这般的仓促,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我接到通知的时候是晚上9点半,除了吃惊,心里没有一点儿的伤心。第二天晚上,我们姐弟三人去二姑家看望。二姑家还住在那栋老旧的小楼里,90年代的家属楼,楼道狭窄阴仄,仅仅30坪,比鸽子笼好不到哪里去。二姑在厨房收拾,表弟媳妇在哄孩子吃饭,表弟不在。
我们的到来让本身就狭小的的屋子显得更加的拥挤,满脸疲惫和沉重的二姑,絮絮叨叨的说着二姑夫走前的种种。后来表弟回来了,我们又待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我多心了,只觉得一家子的人,除了二姑的悲痛是真的,其他人都没什么感觉,好像这个死去的人,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二姑和姑父年轻时是自由恋爱,姑父是一个国有厂子的工人,90年代的工人,市民户口,是很不错的结婚对象。二姑虽然家住农村,但爷爷也是个木匠工人,家里条件也很好,也算是门当户对了。90年代人们恋爱结婚,对住房条件要求不高,我的印象中,他们结婚后的很长时间,一直住在姑父厂里的员工宿舍里。
后来,厂子效益不好,倒闭了,二姑父便跟人合伙买了辆大巴,跑旅游路线。开始的时候做的还不错,日子也算滋润。没多久,出车路上发生了车祸,一车人除了二姑父,全没了,包括他的合伙人。
死里逃生的二姑父的命是保住了,但全身大面积烧伤,身上的皮肤包括面部在内的三分之二的面积烙下了可怕的疤痕。而那时的人们还没有保险的意识,姑父的车没有上保险,因为合伙人已死,全部的法律责任便落到了姑父身上。
浑身的伤疤,巨额的债务,还有理不清的法律责任,车祸后的相当一段时间里,家里的气氛都是凝重的,因为二姑一家已经没有地方可去,只能住在奶奶家。
这并不是一个励志的奋斗故事,只是一个小人物平凡庸俗的一点记录。
寄人篱下,尤其是跟哥嫂一起住,一般来说总要低人一头,夹着尾巴。起码得眼皮活络手脚勤快,这样的话姑嫂间不会有那么大的矛盾。但二姑夫妇俩从来不是勤快的主,二姑父因为自视甚高,顶着一张被烧的面目全非的脸,骨子里的优越感还是足足的,觉得自己只是暂时落难了,所以两人一点也没有寄人篱下的自觉。
那时候,家里还有十来亩地,农业机械化还没有普及年代,播种、拔草、浇地、收割等等农活,大部分是要靠人力。农忙的时候村里的学校都要放假——麦假,全家人包括半大的孩子都要下地干活的。
有趣的是农忙的时候总是很少看到二姑的影子,她总有各种的理由,出嫁的大姑会过来帮忙,没出嫁的小姑也是一把好手。大家忙的脚不沾地的时候,免不了数落她。二姑父呢,会象征性的跟着大家一起下地,是个磨洋工的主,庄稼活本身就是个力气活,他即使出力也是10分力只出个6分。更有意思的就是在吃上,那个年代,物质生活不太丰富,鸡鸭鱼之类的荤腥是不常吃的,偶尔家里开荤,他们一家人总是是最积极的。
也许是性格决定命运吧,而一个人的格局注定了他最终能走多远。二姑父出事后,他大哥帮他处理了一些事情,爸爸跑前跑后的帮他们处理各种杂事,还借了很大一笔钱给他们,那笔钱是当时用来做生意周转而跟信用社借的,在90年代,买套房子都绰绰有余。二姑一家在家里借住的那几年,好吃懒做已经让作为大哥的爸爸很是瞧不起,后来他们又去大姑家住了一段时间,好像也没有留下什么好印象,大姑家的表妹到现在提起来当年的种种还是一脸不屑的表情。
再后来,姑父原单位的原址上盖起来座家属住宅楼,就是二姑现在住的地方。他们通过关系,弄到了廉租房,便搬走了,而还钱的事便很少提过。他们搬走以后,来往就少了,二姑只在过年过节的时候才象征性来看下爷爷奶奶,而关于他们的消息,大多是在妈妈跟爸爸发牢骚的时候听到的。
此后的十多年的光景里,二姑做过各种工作,超市促销,饭店洗碗工,纺织作坊工人,后来跟着别人的工程队到处跑,给人家做帮厨。二姑父呢,开过出租车,开过小卖部,拉过皮条,倒腾水果,前两年开了家小当铺。
我们这些小辈的长大后,他们也都老了,爷爷奶奶年事已高,常年吃药且经常住院,吃喝拉撒的更是需要人照顾,爸爸作为长子,作为大哥,觉得照顾老人理所应当,出钱出力没有犹豫过。三个姑姑的经济条件没有爸爸好,爸爸没让妹妹们出过钱,只是会让她们帮着照顾老人。大姑二姑会轮流帮忙,二姑一家基本上没露过面。
2009年,村里拆迁改造,二姑在外地打工,得到消息的二姑父便时不时的带着东西来看望两位老人。奶奶心疼二姑一把年纪还要在外打工,背着爸爸给了他们几万块钱,拿到钱的二姑父,便极少再出现了。奶奶最后的2年,中风瘫痪在床,她最惦念的这个二女儿,照顾她的天数两只手可以数的过来。奶奶火化的当天,二姑哭的肝肠寸断的,而我们这些小辈只是淡淡的看着她。
后记,生活有时候远比电影里演的更精彩。
表弟是他们的独子,长得五官端正、人高马大的,但是成绩很差,大专毕业以后无所事事,凭着一张略能说会道的口舌,在一家KTV里从服务生做到经理,收入还可以,但是花销不小。到了结婚的年纪,跟一个KTV陪唱的一个女孩结了婚。听说,那女孩以前坐过台。婚后不久,生了个小女孩,二姑虽常年在外打工但挣钱并不多。表弟的收入不稳定,根本罩不住日常开销。二姑作为奶奶没帮着看孩子也没有给过钱,让她儿媳妇异常不满,借机闹了几次,最严重的一次,那女的把娘家人叫过来,三对一把二姑给打了,也不知表弟是怎么想的,这么恶性质的事件也不了了之了。
因为没钱,表弟和他媳妇闹了几次离婚,后又因为二姑父乡下老家传来了拆迁的消息,又不离了。
二姑父突然的走了,但是日子还是照样过着,可能对于大家来说,有些人就是那么的可有可无,不太相关吧。
(二姑父死后,我心里感慨万分,记得小时候他来奶奶家以后会跟我们这些小辈们玩。即使后来他有再多的不是,我心底总还念着他的一分好,匆匆敲下这些文字,没有润饰,没有隐瞒,算是祭奠他这坎坷不得志的一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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