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谣言如风,蓬蓬然而无所不入;谣言如蛇,无足而迅即如电,一击致命;谣言如蜣螂滚球,越滚越大;谣言如病毒,靠着口舌飞沫到处传播;谣言如蜥蜴,随心所欲改变自己的颜色。啊!谣言!当曾参这个老实孩子成为你的牺牲品之后,他该如何洗刷自己啊?
曾参杀人的消息从齐国传到鲁国,已经衍生出73个版本,其中最为鲁国的爱国者接受的版本是:曾参无意中闯入了一个性爱“趴体”,出于对淫乱的憎恨、对贞节的维护,他才拿起屠刀大开杀戒,足足砍杀了七个男子,十三个女子,他们死时全都是一丝不挂,有的还保持了生前乱交的姿势。像这么一个美德卫士,年轻人的楷模,齐国非但不给他发奖章,反而将其逮捕准备处以极刑,并在被害人家属的要求下将他的尸体肢解成二十块分而食之!我们应该向齐国照会,将他引渡回国,以盛大的典礼欢迎他。英雄兮若人!君子哉若人!
当然,也有一些刻薄之人,认为曾参根本不是什么美德卫士,而是一个伪君子,他根本不是误入这个“趴体”,而是主动要求加入,杀人的原因是普通的争风吃醋,至于其中的一些细节,嘿嘿,简直不堪入耳……
加入这一讨论的,就包括曾参家乡的几个邻人,她们会尽情在转述自己的耳闻时添加自己的想象和判断,同时又为不能完全证实这些传闻而感到不满,最后便决定上门去拜访曾参的老母,与其说是要确认一下消息,不如说想看一下大庭氏对这个消息的反应。
大庭氏听到敲门声,就停下手里的织布机,开了门,见是邻家的几个女人,平时来往惯了的,就不在意,继续回屋里织布。她们故意窃窃私语又故意让她听见:“她还不知道咧……”“没有跟她说的么?”“都知道了怎么就她不知道?”
大庭氏抬起头,对面一片深切关注、无限担忧又小心翼翼的眼神,底下却又隐藏着莫名的得意与恶毒。
出什么事了?她问。
其中一个女人就开口道:我跟你说个事,你可不要怕。听说曾参在齐国杀人了……
大庭氏笑起来:哪有这种事?我也捕捉到一些风声,都是一些爱嚼舌头的瞎编的。
这下女人们你争我抢地嚷嚷起来。
听说那里那天有十个男的,九个女的,因为多着一个男的,就抢起来,里面有三个是从鲁国过去的,有四个是卫国来的,还有一个是晋国的,还有一个山戎人,一个东夷人,女的都是齐国本地人,曾参想跟那两个鲁国人赶走东夷人,结果却被山戎人打了,就杀了那个晋国人……
我姨夫的堂弟就是巡逻队的,他说那天他们去的时候屋里到处都是血,大锅里的汤都染红了,里面还煮着一条人胳膊……
我舅舅的一个朋友是干刽子手的,他说已经行刑了,是凌迟处死的呢。一片一片割肉下来,少割一刀刽子手就要抵命哪。做刽子手也不容易。我家那小子还想也当刽子手,拦都拦不住……
大庭氏扔下梭子,咣啷一声,几个女人一下子怔住。就这一会儿工夫,另一个谣言忽而流传开来,说曾参之母因为得知儿子被处死的消息过于悲痛,要上吊自杀,正在解救中……因此当大庭氏来到前庭,不知何时,那里居然已经让来看热闹的乡党挤满了。乌压压的人群看见她出来一片惘然。大庭氏甩了一下手,跑到后院,顺着梯子翻过后面的院墙,来到外面的街巷里。所幸这里无人,她定了定神,漫无目的走了一段路,便决定去找孔夫子。
与其说邻人带来的消息让她感到惊心,不如说她们的态度让她感到寒心。即使现在有这么多人众口一词说曾参杀了人,她仍然不相信,但是她感到寒心的是她们对此毫无怀疑并添油加醋地转述给她。曾参幼时顽劣异常是真的,经常欺负别家小孩,又喜欢用石子打别家窗户,为此自己也没少带着他去挨家挨户赔礼道歉,但自从入了夫子的门下,参早已是彬彬君子,怎么这些人还用二十多年前的眼光看待他?而且那种幸灾乐祸的心情怎么就那么呼之欲出?
夫子现已年迈,不大愿意见人,但这么要紧的事,也不容他不见了。大庭氏是老相识,就让伋直接叫她进来。他正在吃饭,不过是几块臭豆腐,撒了盐、花椒面、姜末,馒头撕成一小块一小块地蘸了塞在没牙的嘴里,一努一努地吃,点头示意让大庭氏在他桌子旁边坐下。
吃了吗?
没……气饱了……
我也正为这事生气呢。好久不见你来走动啊,身体还康健吧?
还行吧。来的时候是翻墙出来的。
孔子的眼角现出一丝笑意,说:我现在可翻不了墙了。过门槛都得小心不绊倒,老了骨头都生锈了,摔一下就散架了。这不都十天半月没出门了,不过明天还得为这事去公廷走一趟。
大庭氏紧张起来,小心问:夫子说的这事就是那件事吗?
对,就是大家都在议论的那个事儿。
看来他是活不成了!大庭氏俯下身痛哭起来。
孔子叹息道:怎么可能活得成,是乱刀砍死的呢。(她哭得更厉害了。)弑君这种大事,现在都不当个事儿了。难为你一个妇人如此深明大义,还懂得为他哭唉。
大庭氏止住悲泣,擦了擦眼泪,说:弑君?你说他是弑君?
对啊,现在人啊,简直太不把弑君当回事儿了!光齐国这就是第七个了。明天我就去公廷上求君上出兵讨伐他们,太罪过了!虽然说就算出兵也打不过他们。就算我说了他们也不会出兵,就算无济于事,可我作为从大夫之后,该讲的话还是要讲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弑君……怪不得他们说要凌迟处死……
是应该凌迟处死,要是齐国人审判他……只是田恒这贼子手握齐国重权,又凭着大斗出、小斗进的小恩小惠收买了愚忠,难以对付啊!我老啦,要是能再年轻一点……
什么?田恒?是齐国那位大夫吗?他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弑君的就是田恒啊!尽管他没有亲自动手,可这跟亲自动手还有什么区别!赵盾那次不在现场,都难逃弑君之罪,被董狐写进《晋乘》里,我也把它编到了《春秋》里,让贼子永世不得翻身!这次田恒就在现场,怎么能说没有关系?
夫子说着说着激动起来,喷了大庭氏一脸臭豆腐的味儿,大庭氏的本来如死灰下沉的心却犹如小兔子一样开始跳跃起来:这么说,弑君的不是我儿对吗?
怎么会是曾参?参也鲁,怎么可能干这种事?
他也没杀人对吧?
我刚接到他的书简,说是月底就回家啊!他没给你写信吗?
啊——
母亲又哭起来。且比刚才哭得更伤心了。
网友评论
小人好搬弄是非,夫子则清风两袖,一开始很容易分辨,天长日久两耳长出些茧使听觉不免带来杂音,凑合一段时日以后,有时候听着听着竟然分不清哪侧小人哪侧夫子,偶尔有些困惑但不干扰实际生活里的吃喝拉撒也就马马虎虎混着;可能偶尔的抱怨惹来了好事者,有人从井口放下绳索:“别再诉苦,上来亲自瞧瞧听听不优于二手货么?”
这么一训斥我当然马上闭嘴,一段时间内也不再埋怨,却也不会攀上绳子离开这口井,一般人正常视力超过500m物体形象就模糊了,人正常听力也就5m左右,能听能看到的本身就有限,要听到看到也得依靠介质(二手),而我完全无意充当制造第一手材料的先锋,因此还是安于现状最适合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