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姨夫走了,在这个暮春的一天。窑洞前的那株杏树,正绿叶婆娑,遮下一地的荫凉。
姨夫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山里人,性格平和,对人总是不急不躁,面孔中含着微笑,即使在对表哥表姐们发火时,语调中似乎仍然含着一丝协商和笑意,以至于让人感觉不到那种威严。姨夫曾经养过一头黄牛,他不高的个子,牵着黄牛日出暮归,不慌不忙,慢慢吞吞地走在路上,那种朴实和慈祥,和老牛的朴拙和憨厚,真是相得益彰。
坐在窑洞前的杏树下,看着敞着门的窑洞里角那张空空的木床,我和老元哥聊着天,聊着老姨夫的生前过往,没有害怕,也没有悲伤。老姨夫走时93岁,这在农村算是一种喜丧。老元哥说,老姨夫能有如此寿福,主要得益于他的心宽和淡泊,他的不争不忧,可能正是人得长寿的重要原因,想来,也许如此吧。
对于老姨夫的家,我曾经是熟悉的。除了窑洞前的那棵老枝繁茂,黑皮青叶的杏树,我幼时印象中院子里果树遮荫蔽日的状况已不复见。随着家境的改善,四周的低矮土墙也早已被砖和水泥筑成的平房替代,除了窑洞里烟熏过的斑驳的石墙和那株老杏,再也找不到儿时记忆中的景象。院子里帮忙的人,有一些似曾相识,但更多的都是陌生的面孔。
或许因为老人寿长而终, 人来人往的院子里,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声,也没有那种泣不成声的呜咽,可能,所有人都认为寿终正寝,本不必悲伤。从几百里外的栾县驱车赶回时,已是中午12点,出殡的队伍已经去了水库附近的墓地,我不知道出殡时表哥姐们是如何的一种情形,悲伤的形式肯定会有,生死相别的感慨也会在心里泛起波澜,然而,刻骨裂肺的痛苦或许会淡了许多,正如我大前夜听到大表哥通知,没有感到大过吃惊一样。
这种姻亲类的葬礼也许我本不必须参加,表哥也说过太忙不必回的话。然而,自己还是赶了回来。一则是随着年岁增长,看着身边的老人陆续渐去,心里突然有了一种隐隐的感伤,回想童年时在大姨家里度过的嬉闹时光,迫切地要回去寻找童年生活的点滴。另一则更重要的是,姨夫的离去,更加勾起自己对大姨的想念。从童年到今天,我的记忆中,大姨是亲戚中对我最亲,我也觉得自己和她最亲的人。从我记事起,家里每逢重大事情,如大哥结婚,修建宅基,包括自己的婚庆,厨房里,灶台边,总会有大姨忙碌的身影。姐姐们和父亲曾说,大姨是给我家出了力的人。前边和元哥的闲聊,我又知道,大姨为了她的四女四子,更是呕心沥血,辛苦了一辈子。这些,让我对大姨总是有着对母亲般的情感。母亲去世后的第二年,那时,杏树还没有发芽,杏沟里依然是秋冬后的萧条。我一个人去看大姨,触景生情,两人不禁都哽咽失声。分别时,大姨送我到很远,直到杏沟后山的顶上,当我强忍着泪水和大姨分别,走下山坡底,回头看时,突然发现大姨仍然孑然一身地站在坡顶,拭擦着眼泪,那一刻,我忍不住痛哭失声⋯⋯此后,除了母亲三周年外,我很久没有去看她,不是不愿,而是自己害怕会再次勾起往事,失态落泪,引得老人伤心。前年的冬天,大舅病重的那年,开车带着兄姐几人看过大舅后,又去看过一次大姨,那时候的大姨已经不太清楚,已经不认识人。后来大舅去世,又是因为不愿勾起伤心,没有参加,事后每每想起,心中总是一阵阵的懊悔和不安。后来就听说大姨老年痴呆了,这次见面,和她说话,也只是说认识认识,其他的就什么都不说了。也许,也只能是这样的场景,我们才有见面的勇气吧……
中午一两点的时候,送葬的人们陆续回来,我此时想见到的也就是几个表兄弟和与大姨最相似的榴姐芹姐了。虽然好久没见,但对于表姐我依然怀有一种亲切和感谢,因为她们对于母亲,总是有一种亲女儿的亲切和关心,而这是我最不能忘记的。
能见的都见到了,还有表哥表姐的子女们,榴姐的几个女儿还能看出来认出来但记不起名字,但祝哥怀哥的子女们却实在陌生了。时光荏苒,伴随着老人远去,伴随着亲戚们各奔东西,曾经根植于血缘和姻缘的亲戚,势必会渐渐淡漠,正如那株老树枝头的青杏,随着成熟,各自去追寻各自的归宿。这也许就是自然法则,非人力所能阻。
离别时, 大姨坐在门前的椅子上,听着别人的言语,依然默默地,静静的,除了别人问话时,说出一声"我可是认识,咋不认识?!"后,就不再言语⋯⋯
太阳已经渐渐西移,窑洞前杏树下的绿荫,正沿着那堵白墙渐渐退去,杏树的枝干依然挺拔,但灰黑的树皮已透出苍老和嶙峋。新发的枝条绿意正盛,枝头上有絨绿的青杏正含着勃勃生机……
杏儿熟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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