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路记

下午两点钟出头，这冬天里，太阳正躁着。

我只是午睡过而已，有些晕晕的，但也用不着，这样一声刺耳的、拉得超长的鸣笛吧，我还是没有聋的。

好的，好的，我再靠边一些。

前边一辆，后边又一辆。

行，行，行，塞我到巷子里吧。

巷外马路，巷里人家。这里冬天的温情，两旁的盆栽一绿一绿地探出头来，浓了，深了，静了，可以徐徐走了。

窗子那里有挂钟，两点半。窗子这里，有蒙络的藤蔓，有惊起的鸟雀，有一竖走过的蓝天。仰头，负手，左迂右回，走过现代的水门汀，走过半百的大榕，走过清朝的龙眼树，走过北宋的洛阳桥……

洛阳桥连着青石板路，青石板路摇摇晃晃。于是斑驳地涂上，深深浅浅的水泥。水泥拴着青石板，还能看见交替的现代古代，青石板压着泥泞，那岁月的踪迹呢？

快三点钟了，不会走累的，是孩提的长塘。那可是学堂的日子，有好久以前的钟声，有老旧的木栅栏，有栋泛着白色的蓝色。什么时候又垒起水泥的灰？何处放置那浅碧深红？

还有，还有，还有浅碧深红。丛杂的花台红砖围；皓首的石椅；依依的杨柳岸；推开绿浪的浮船儿；长塘水泵，一哗一哗、一白一白，绽放谁处的水花？是壁蟹的落，是塘鱼的跃，是流水、人家。

三点多了，是刚睡醒的时候。粤方言聊起家常，也不见得是半日清闲。飞檐、青砖、黛瓦，升腾紫烟，庙宇经诵，喃喃细语送去给谁的祝福与思念？

在那河堤旁，亭亭立着的，是思念。大叶子，榕树须，紧紧拽着土地；小叶子，竹青，常青；木棉树，光杆杆，四杈、八横。管他大叶小叶有没有叶，都遮掩不得，都亮着。

不要躲避。

看，阳光倾落。水面浮起了叠叠的树，她们在慢慢晃悠，晃悠着，迭出红砖墙，红砖墙、浮漾点点波纹，在点点波纹上，摇开，一片阴翳，那不是水上叶，是光晕里的舟子。

谁家的？哪儿去？

在天上，舟子是一簇簇洁白，没有浪，长空如镜，千帆屏起。

谁又看千帆而过？

迟迟日。四点钟。

在地上，匀开的、也是阳光。

走路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