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看见”更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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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凌晨一点过，刷朋友圈时看到一排简洁的数字:2019.12.05.19:05。

我心里一颤，突然有种很不安的感觉，于是立马评论:怎么了？

没有反应，大概过了半小时，她给我回复:我爸爸走了。

那种惶恐不安的感觉终于得到了印证，我却没有因为猜对而感到得意，反而此时非常讨厌我那超强的第六感，对这种事总是那么敏感。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但又清楚地知道再多的安慰都是徒劳的。只好赶紧回了句:对不起（抱抱）。

我的心一直无法再安静，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对话框。然后又拿起手机回复了一句:此时我说什么都很无力，只希望你能好好的送他……

虽然我知道她是一个从小跟着妈妈长大的单亲孩子，跟父亲没什么感情，但我知道此时的她会比表面看到的更痛苦。因为以前总听她说她爸爸非常爱她，他因为自己没能陪伴自己的女儿长大，成长中缺失了父亲这个角色而感到深深的自责。

我知道这种事每天都在上演，但如果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你永远都体会不到那种钻心的痛，更体会不到失去至亲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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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爸爸在电话那头带着哭声告诉我妈妈走了，我几乎带着质问的口气问爸爸：你说什么？那种对噩耗本能的抗拒，似乎在对一个陌生人怒吼:你是谁？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

然后全身发抖，嘴里念叨着:我的妈妈，妈妈没了，妈妈走了，我的妈妈……最后变成了嘶声力竭地呐喊:妈妈，你为什么走了？为什么走了？为什么！

当我半夜回到家看到家里亮着灯的那间屋子，周围一片静黑，心里瑟瑟发抖，突然对这片土地感到陌生，更感到害怕，因为正是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一次又一次带走了我挚爱的亲人。然后不停地问自己是不是换个地方，妈妈就不会走？那些亲人就不会这么早离开我们？

看着她就这么冷漠的躺在冰凉的木板上，我心里还在责怪她:我们半夜三更的赶回来，你就这样迎接我们？懒得连眼睛都不睁一下？对自己的儿女就那么狠心？哪个母亲像你这样绝情？

终于忍不住啪地一声跪在地上，用手去抚摸她的脸，突然手一缩。那是一张没有温度，甚至有些冰凉的脸；颧骨微凸，此时却觉得非常硌手；那张因长年疾病略显发紫的嘴唇，却以惨白的色调微微张开。

这时亲戚赶紧说:你可以放心了，现在二女儿、儿子、女婿都回来了。她像听到了一样，嘴唇不再张开。

一晚上，我死死地盯着她，一个哈欠都没有，既想不通也不敢承认，现在躺在那儿的真是我的妈妈。那个病了十几年，无数次从鬼门关前拉回来，近两年却可以吃下两碗米饭，还不忘调侃满脸痘痘的我像个玉米，惹的我哭笑不得的妈妈吗？

我还有很多问题没有问她，还有很多拥抱没有给她，还有很多关心没有到达，还有很多母女之间的温暖情意没有表达，还有很多很多的缺失，只是再没有机会，一切都成了“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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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的二姐，背着孙子趴在棺材上哭的直不起腰，矮胖而又有些臃肿的她，嘴里还诉说着我们听不大清楚的话语。所有人都含着泪在道士的喊声中起来，她起不来也不曾有起来的动作，那一声声控诉、一声声悲悯伴随着孩子的嘶声痛哭，让大家再次陷入止不住的泣哭中。

妈妈的大姐，左半身瘫痪，只能靠在旁边的椅子上，几乎没有任何言语，也没有任何表情。但我一次又一次看到了她眼里那闪亮的液体，我突然意识到那是一种叫眼泪的东西。

晚上我搀扶着她去睡觉，十秒钟就能走完的楼梯，她走了足足五分钟，好像每跨一步都像踩在铺满了鱼的路上，生怕一下脚就踩到了这些生灵。

终于到了床上，我帮她脱衣服，她一个劲的说我可以，你去忙吧。但我还是继续帮她脱鞋，突然碰到了她的左脚，特别冰冷，我说不是才洗了脚吗，怎么这么冰啊？

她笑笑说:这边身体不是瘫痪了，没有知觉，洗了还不是一样。

我羞愧的低下头，这不是明知故问嘛，瘫痪了怎么还能像正常的一样？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尴尬赶紧又说:你这孩子还帮我脱衣服这些，在家里都是我自己弄。

我问:哥哥、嫂子他们不照顾你啊？

她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看着她躺下我关上灯，步子沉重的提不起来，在那黑暗中我似乎分明看到了她眼里噙着的泪水。

她是一个瘫痪的病人，更是一个几个月前失去丈夫的寡人。儿孙自有儿孙事，谁又有这份空闲去关心一个老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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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走后，我和姐姐帮她清理家里所有关于她的东西，才发现这么大、住了二三十年的的房子里她的东西屈指可数，唯一能够清楚看得见摸得着的就是她那几件衣服，而且大多数还是我们姐妹俩穿过不要的衣服。

我的心不由地一颤，原来这就是我的妈妈，跟我住了二十多年的妈妈，我却未曾真正了解过她，对她的一切我知道的少之又少。只知道她是我的妈妈，以一个母亲的角色出现在我生命里。

此时的我才意识到我是一个特别失败的女儿。我还来不及走进她，抵达她，理解她，就再也无法看见她。这让我突然产生了一种恐慌，一种害怕“看不见”身边每一个人的恐惧，我怕因为自己的不称职再次错过身边的任何一个亲人。

从那时起我决定写作，我要通过这些文字去记录真实存在的他们，同时也想“看见”自己的内心，“看见”生命中遇见的每一个人。

就像《皮囊》里蔡崇达所说的:我应该看见更多人，这是对路过生命里所有人最好的尊重，这也是和时间抗衡、试图挽留住每一个人唯一可行的努力，同时这也是理解自己最好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