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理工

                 

老罗又当爹又当妈，好不容易把女儿拉扯大，本以为可以好好松口气了。没想到女儿一朝嫁人后，原来并不宽敞的屋子一下变得空落落的，主要也是自己从门岗职位退下来无事可做，心里也空落落的，竟一时无所适从。

原先是去女儿家里小住了几天，天伦之乐没享着，女婿虽不至于像借了他谷子还了他糠那样明目张胆黑着脸，但老罗看见了女婿隔心隔肺心里黑着的那张不乐意的脸。长大的女儿真是泼出去的水，明里数落着父亲，暗里又叫父亲别怄气。父亲心疼女儿，也不想让她为难，死活嚷着回家独居了。

家里空落落，心里空落落，百无聊赖干些什么好呢？想起女儿叫他没事就遛弯，实在闲得慌，养个宠物遛遛也成。养什么宠物呢？

走着走着来到宠物市场，听人介绍宠物不比养孩子轻松。老罗想我养女儿含在嘴里捧在手里，辛苦了一辈子都没把自己好好宠过，我还养宠物让自己再受罪不成？！

思索着，不知不觉踱步来到了花鸟市场。正看那些奇花异草，一个精神矍铄的半老头架个鸟笼过来。笼子里那只绿毛红毛相间的鸟儿神采奕奕，看上去甚是鲜艳漂亮，一双眼睛亮晶晶溜溜转，和卖鸟老头炯炯有神的双目一样灵活放光。

卖鸟老头一双慧眼应该看穿了老罗的心事，就自言自语道“花儿草儿那是婆婆妈妈的事。老哥哥，架个鸟才像爷们的事。”就自来熟凑到老罗面前，开始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起来：

“你看我这鹦鹉，毛色多么鲜艳漂亮，叫声多么清脆响亮！”

“不是说的话，硬是说的话。不是哪个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这半老家伙简直有些油嘴滑舌自说自话个没完没了。明明他就在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嘛，这方市场但凡对他知根知底认识的人，谁不知道他漂嘴漂舍，一张舌灿兰花的嘴，能把黑说成白，死的说活，麻雀都能哄下树？！

而老罗是哪种人呢？他是那种认为做人就要一是一二是二的人，并以为全天下都是他这种信仰的人。他虽不至于蠢到人家把他卖了还帮人家数钱的地步，但也相差不远了。风尘仆仆活在这个世上，看来他应该全靠的是运气。这么说来，他的运气虽不算好，也不算太差，像我们老罗这种老实巴交的同志能在这世上活着，实在是幸运。老罗就当真开始听起这世间伶牙俐齿的慧者一套一套的说辞来：

“我这鹦鹉聪明地很呐，赛五六岁小孩，它会学说话。鹦鹉学舌，你听说过吧。”失了花草生意的店主想笑，很想说有样学样呗，主人都这么漂嘴漂舌，鹦鹉耳濡目染，学个舌还不易如反掌小菜一碟？

“来，给客人秀一个＇你好’。”鸟主人循循善诱。

“你好！”鹦鹉很听人话。老罗惊讶了，没想到这鹦鹉鸟儿真的说得像模像样。

“你谁呀？”简直锦上添花，鹦鹉又加一句，老罗已强烈升起想要买为己有的兴趣。

“这鸟还在幼年，孺子可教，我才来得及教他这两句。”卖鸟人洋洋自得，信誓旦旦道。

一翻讨价还价，老罗心满意足连鸟带笼买回家来。开头几日，鸟儿“你好！是谁呀”的声音此起彼伏，老罗也兴致勃勃跟鸟儿你一言我一语，热闹装满了空落落的房与心，驱赶走了老罗不少寂寞。慢慢地，老罗觉着这俩句太单调，就心血来潮开始迫不及待教起鹦鹉新的口语来。

老罗教它：“主人，起床了。”

鹦鹉道：“你好！是谁呀/”

老罗又教：“主人，再见！

鹦鹉仍道：”你好！是谁呀？

老罗再教：”主人来电话了”

鹦鹉还道：”你好！是谁呀？

老罗想明明是朽木不可雕，还说孺子可教。转念又想是不是教得太多。

这下就一个钉子一个眼，稳扎稳打专攻“主人起床”这一句。还必须给它个下马威，软硬兼施，说对了赏点小米。错了再拿条棍棒侍候，其实也就是吓唬吓唬。

老罗重教：”主人起床！"

鹦鹉还是“你好!是谁呀？"

老罗用棍子敲桌子角吓唬，又教”主人起床！”

鹦鹉照旧“你好！是谁呀？"老罗再用棍子敲桌子角吓唬，再不厌其烦教”主人起床！”

鹦鹉还是死不悔改“你好!是谁呀？”老罗没了好脾气，使劲儿敲桌子角，中气十足教“主人起床!”

鹦鹉还是不温不火声音清脆“你好是谁呀？”

老罗偏不信这个邪，固执地跟鹦鹉较上劲儿了，一遍一遍烦不胜烦重复“主人起床”，鸟儿也跟主人叫上劲儿，乐此不彼叫“你好！是谁呀？”，老罗的棍子一遍比一边更响的敲到红木桌角上，直到他声嘶力竭喊出最后那句“主人起床”，鹦鹉还是那句万年不变的“你好！是谁呀？”，他气急败坏一棒再敲在桌上。

“砰”那个角掉地上，老罗才回过神，颓然败下阵来。

养鸟就养鸟呗，难道非要让鸟成精不成？就图个闲情逸趣，为什么非要教鸟说话，整得自己不愉快呢？待心气儿平顺下来，老罗联系了木器市场修理人员，想起自己尽赶着教鸟说话，菜都没顾上买，看人家一时半会不到，先下楼买去了。

谁知还没回来修理工按电话预约地点先到了。敲门，里面鹦鹉清脆张口就来“你好！是谁呀？”声音与人声音惟妙惟肖，让人莫辩真假。

“修理工！”修理工门外道。

"你好！是谁呀？"里面又问。难道没听清？这回修理工朗声大气道：“修理工！”

"你好！是谁呀？"难道是聋子？修理工凑近门的猫眼，声若洪钟道“修理工！”。

"你好！是谁呀？”里面一如开头，修理工怀疑里面人不是聋子，开头那声敲门声并不响亮咋听见的？难道是恶作剧？又中气十足到“修理工！”

“你好是谁呀？”又是死不来气那句，这摆明就是恶作剧嘛！

修理工气得恼羞成怒道“修理工！”然后口眼翻白，心脏病发作，倒在门口。

半分钟后老罗赶回来了，正掏钥匙准备开门，才发现门口躺着一人，一边拍，一边道“喂，你好！你是谁呀？”

修理工并未醒来，屋里却传来脆生生的回答“修理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