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趁着半睡半醒的间隙，刷了一遍《徒然草》。有一个奇怪的发现，有的书纸质的看不下去，用电子书倒是能很完整迅速地看完。想想大概是因为纸质书容易让人心浮动，捧在手里翻来翻去不知从何页开始；电子书呢，是线性的，一页页看去就行，心反而静了。再者，打开一本纸书，总觉得是件庄重的事，不洗手不安坐都不好意思开启，手机则不同，等着面条下锅的间隙也能刷几页，好惬意。
这本书我以前肯定翻过，至少也听很多人说过了。看完的感觉就是，很乱很有趣。像是一本笔记体的小说或者小品。这样题材的书，在古代中国一抓一大把，但体例不会这么乱。中国人喜欢分类，严谨，严肃，而且有明确的主旨，反正总得看起来像个事儿。日本人的随意，简直让人抓狂，这样乱乱的，也算是写书么，而且竟然成经典传承这么久？也许正因为乱，才有趣味，吸引人能读完。一会儿觉得自己在读《围炉夜话》，一会儿又觉得在读《搜神记》，过一会儿又变成了大宋宣和遗事，但总体上似乎是佛经风格。它的书名“徒然草”，还有它的序言“徒然索味，闲坐砚前，心中感悟颇多，随笔写来，有些事想起来觉得既怪又狂”，已经点明了一切。
关于修佛修道的内容，这里暂且不谈，只说说作者细腻的小心思。关于花草，美景，旅行，与人相处，等等，作者都很善于体贴记录下某个瞬间的思索，灵感。明明说要一心修佛，但是常常忍不住被世间美好事物吸引，一花一叶都动情。
农历四月初夏时节，灌佛会和贺茂祭的前后，树木枝头缀满嫩叶，到处是荫凉。有人说这个时候最容易让人产生恋世之情。的确如此。到了五月端午节，家家房檐上插菖蒲，稻田里开始插秧苗，水鸡的鸣叫声像有人敲门一般响亮，如此生动的景象，如何不让人心动呢。
不管去到什么样的地方，哪怕只是短暂的旅行，都会让人感到心清目爽。四处转转，会发现到处都是前所未见的景象和新鲜的事物。如果正好遇到回京的人，就托他带封信回去，其中写道：“有几件事，方便的时候不要忘记办啊。”这种感觉很有意思。
他记录自己喜欢的或者厌烦的事，总能让人莞尔一笑。
让人感到粗俗没有品位的事情有：落座的周围堆满了东西；砚台上的笔很多；佛堂内的佛像多；庭院里草木过多；家里子孙多；与人见面时话多；祈愿文中写自己的善行多。
再多也不厌烦的是：文车上的书和尘冢的积尘。
很多人都认为编纂一部书如果其中各册装帧不统一，会感觉很不舒服。弘融僧都却说：“所有的物品都千篇一律才好，没有见识的人才会那样认为。不统一才妙。”此话深得我心。
在与人相处时，任谁也会在心里涌动着各样的思绪，只是大多数人都不会说出来，或者写下来。偏作者能写得这么自然，熨帖，看了也不让人觉得他琐碎世故。
久别重逢的时候，如果只是自顾自地说自己的情况，会让对方感到很不舒服。即使是平时亲密无间的朋友，久别之后再见面，也应稍稍保持一点点距离感。
需要静下心来才能完成的事情，可以轻易交给说自己“明天将去远行”的人吗？
对客人感到厌烦的时候，不要说话里带着不好的语气和神情。如果不喜欢来客久坐，直接说明理由告诉对方就好。如果志趣相投，主人也正好也想继续畅谈的时候，那就说：“请再坐一会，今天可以静心畅谈。”阮籍的青眼迎客，可以效仿。
写《徒然草》的吉田兼好，生活于十三、十四世纪，是日本南北朝时期的歌人。从这本简单短小的书中，也处处可见中国文化对日本的影响。尽管作者非常谨慎，有时也是有意排斥，他也不免屡次提及唐土风物人事。从唐乐，唐韵，唐建筑，唐花卉，唐器物，至唐土的食物，唐代诗人的诗句，都是作者津津乐道的。尤其是诗书，他说最爱读的，《文选》的各卷，白居易的文集，老子的道德经和庄子的南华真经，都是上等的佳作。他还常常引用《尚书》等中国典籍中的名言和典故，对白居易、戴叔伦甚至谢灵运，好像都很熟悉，算是非常爱读书的人了。对于自己所写下的文字，他也很率性：“所谓心中有话憋着不说就会郁闷压抑，索性就随笔写下来，自己也舒服，随手扔掉也无所谓，无需留着给人看。”这正是“徒然草”的含义，——据说在日语中，它就是“无聊赖”的意思。翻翻闲书，有所闻，有所思，即时写下，不为悦人，只为娱己。这也是现代的读书人喜欢的境界呀。
书中每一段都有浮世绘插画，很好看。
2019年6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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