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夏日

6月7日的早上醒来时，我感到天气比此前任何一天都更热。

身体感知当然也可能是心情所致，做了十二年的卷子，十八岁时我可算熬到高考这一天。

我穿上只有在大考时才会拿出来的红色polo衫，把长发扎起一个高高的马尾，碎发也仔细的别起，以免耷拉着影响做题的效率。

离第一科语文开考还有一个半小时，我坐进老爸破车的后座。交通一路畅通，这是城市对高考生的优待。

到达考点时，夏日的蝉鸣轰轰烈烈，像要把高考考生从十二中的校园里赶走似的。教室还没开放，考生都在操场上等着。

糟糕的天气让人有点犯晕，还好老妈让我带了一小罐咖啡，两口吞下，果真舒服多了。只是四下没找到垃圾桶，便准备去洗手间扔咖啡罐。

“那个……同学，同学！”

一个短头发的女生朝我这边招手。

虽然她看起来有点眼熟，但我确信自己并不认识她——阳光下的她，短发呈现出一种浅浅的棕色，可在我们高中，染发是被明令禁止的。

然而她向我小跑着来了，气喘吁吁的说：“有几句话想跟你说，咱们一起去一下洗手间？”

我跟她一起走去洗手间，可这并不是因为我想听陌生人说话，是我真的需要去扔东西。

她看见我手上的咖啡罐，扬了扬眉毛：“看来就是从这罐咖啡开始，你后来养成了依赖咖啡的习惯呢。”

她的目光在我身上四处打量：“你脖子短，穿这种带领的polo显得土气，长头发也不适合你的圆脸。”

我感觉这个陌生人在让事情往越来越莫名其妙的方向发展。

她却打开话匣子：“我知道你马上要高考了，给你简单快速的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来自未来的时间旅行者，我清楚你接下来十年生活的每一个细节，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呢？”

我想她大概是某个高中因学业压力过大产生精神臆想的学生，好可怜。对于这种人，直接走人指不定她会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于是我按她的思路祭出一问：“那你能告诉我今年高考的作文题目是什么吗？”

“呃……”她似乎万万没想到我会问这样关键性的问题，脸窘得通红：“让我想想，好像是……好像是……啊，我想起来了，作文题是《生活的意义》。”

“哈？”我差点笑出声：“大姐，我们这几年都是话题作文，你来个命题作文，还这么老套的题目，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是什么来自未来的人？”

被我将了一军后，她却露出狡黠的笑：“就是这个作文题，你爱信不信。我以为你这个年龄，最关心的还是你感情的事呢，刚刚在来的路上发短信给你的人，你猜你们后来会在一起吗？”

这下火烧云全跑到了我脸上。我那懵懂的初恋，只有两三个好友知道，这个陌生人又怎么会清楚此间的细节。

“那……最后在一起了吗？”我忍不住问她。

“并没有，你考去了一线城市，他还留在这里。”

听她说完，我感觉心上好像有一块被吃掉了，变得空荡荡。

她倒安慰我：“没事的啦，你和他性格差异太大。”

“要真是那样，我也没办法，我就是比他要强，考得比他好也是意料之中。”我喃喃道。

“谁说你考得好了？”她却说，“你考数学时心理崩溃了，考了个不及格，幸好遇上大年刚刚够志愿上了个一本。”

我感到一丝尴尬，数学的确是我的短板，赶紧转移话题：“那后来感情还顺利？”

“你和他分开后，被渣男脚踩n条船，很是伤过一阵心。还好二十六岁时嫁给长了一张明星脸的学长，他对你倒是蛮体贴的。”

“这么说情路有点坎坷，但是还是有个好的归宿了，那我后来去哪里工作，你知道吗？”我不知怎的真上了这位莫名其妙小姐的道，对她的胡言乱语愈加好奇。

她凑到我耳边说了一个公司名，我抑制不住兴奋大声说：“天哪，我竟然去了那么好的大机构，是不是穿五位数的西装套裙，天天飞来飞去？”

洗手间里几个考生向我投来疑惑的目光，她听我这么说，却狂笑不止：“到你大学毕业时，这个行业已经是夕阳行业了，仅仅是不愁吃穿。而且经常出差并不是什么好事。”

“没关系，我喜欢去不一样的地方，见不同的人。”我说着，把咖啡罐丢进垃圾桶。

“但是高压工作，你的身体吃不消。”她说着，眼神黯淡下来，“后来你生病了，二十八岁的时候。”

“很严重吗？”

“嗯。”

我张张嘴，好像快要发不出声音：“你是说我十年后就挂了吗？”

她连忙摆手说：“那倒没有，但是你原本的工作和生活都停摆了。你以前那种精气神好像被抽走了。”

我的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眼睛和鼻子倒是很诚实的泛起一阵酸。

高三一年我把大学英语四级的单词都背熟了，数学卷子做了接近一百套，我以为熬过这两天，未来便是一往无前。

就在高考前半个小时，居然有未来的人穿越回来，告诉我十年后我过得一点也不好。

那我这些年的努力是为了什么，我马上就要进行的考试又是为了什么？

我打开水龙头，假装低头洗手，泪珠扑簌簌掉进水池里。

她却颇没眼色的倚在镜边继续说话：“你以为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破罐子破摔？我是想告诉你，谁也没有承诺过生活应该是一帆风顺的，考试说不准，感情说不准，工作说不准，健康也说不准。高考不过是我们人生中种种随机事件中的一个，你大可不必太在意这次考试。”

她走到我身旁，把手搭到我的肩膀上：“这一次你考好或是考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考试背单词做题，你的耐力变强了；你消化过无数次失败带来的难受，你的抵抗力变强了。你为每一刻生活的重要节点奋斗，你的光阴就没有虚度，你的生活对于你就是有意义的。哦对了，刚刚那个作文题是我瞎编的，都过了十年，高考考了什么谁还记得清嘛。”

靠，我忍不住骂了一句：“敢情刚刚那一箩筐十年未来的预测都是你编的。搞得我心情都有点down。”

“那些都是真的，”她有些着急，“我刚刚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但是待会儿你都会忘记，不会影响你心情的。”

我彻底无语：“这……都会忘掉，那你这个时间旅行者的存在有什么作用……”

她突然有点腼腆：“也许，也许我只是想看看十年前正在努力高考的自己，希望现在的我，能捡起当初的精神劲吧！”

我抬起头，看见镜子里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猛的一个急刹车，我从梦中惊醒了。那是一个感觉上莫名其妙的梦，梦的内容却在我的脑海中凭空消失了。

夏日的蝉鸣轰轰烈烈，像要把考生从十二中的校园里轰走似的。

唯有校门上挂着火红横幅，提示着考生是这里没错：2007年普通高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武汉第十二中学考点。

我从老爸的破车上下来，拿着一罐咖啡走进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