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江南郊外十三里有一座破茅屋,我坐在院中磨着手中的长剑,仔细看了看盆里的水,映出一个穿着破烂的麻布衫,满脸胡子,头发略微有些蓬乱的男人。我自嘲的笑了笑,我这个形象哪里还有一点将军的样子。
我拿起一块布擦了擦剑,将它收入剑鞘,走进屋中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蹑手蹑脚的走到床前,我看了一眼床上正在熟睡的女人,嘴角挑起了一个弧度。
我本是天元帝国陆丞相的长子,天元帝国的殿前一等将军,天元帝君的宠将。如今我却居然会成为一个清贫落魄的樵夫。这一切都是因为床上的这个女人,她叫阿离。阿离睁开了睡眼,看到我微微一笑,握着我的手坐了起来。我捏了捏她的脸颊,笑着问:“是不是我把你吵醒了?”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院子的木门传来了吱呀一声,阿离有些紧张的望向窗外。我皱了皱眉头,从墙上取下剑,来到了院中。院里来了五个年轻人,这五个陌生的年轻人身上都散发这天元军人的气息。
为首的年轻人冲我行了军礼,“将军,束手就擒吧,交出那个女人,帝君不会为难你的。”
我冷笑道:“既然不会为难我,为何不放我们走。我只想与阿离不问世事,共度余生。让帝君死了联姻的心吧,我死都不会把她交出去。”
为首年轻人扭头冲着身边的几个人使了个眼色,随后回过头来严肃道:“将军,这是帝君的命令,既然将军执迷不悟,那就得罪了。”
我也知道多说无益,便和这些个人动起手来。刀剑铮鸣中,我突然发现这几个人看着我身后神色一动,我趁机夺下一个年轻人的剑,将他逼退。回头看到阿离神色慌张的跑到了院子里,我退到她身前,将剑递给她,低声说:“我托住他们,你往后山的那个山洞逃。等我脱身自会前来与你会合。”
阿离并没有动作,她神色复杂的看着我。我回头看了她一眼,看着她的眼神我微微一愣,这眼神是多么陌生。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而且也是第一次,她看着我,我却读不懂她的眼神。
突然,我感觉到胸口一阵刺痛,我低下头,看到一把长剑贯穿了我的右胸。这正是我刚递给阿离的那把剑。我艰难的咽下喉咙中涌上来的一口猩红,干涩的问了一句:“阿离,为什么?”
02
十年前,我还只是丞相府的公子,从小我就一直做一个怪梦,梦里有一颗梨树,树下站着一个穿着嫁衣的姑娘。我看不清她的面容,不论我怎么努力接近她,想看清她,最后都发现我在原地踏步,可我却能听到她哭喊着我的名字。
我将这个梦境告诉了父亲,父亲以为我患了病,为我请来了帝都所有的名医,但还是没有任何头绪。直到父亲找来了一个有名的江湖郎中,他替我把了把脉,直言告诉父亲,这似乎并不是什么病症,也不需要用药。郎中说我这个情况似乎不一般,他建议父亲带我到三清山,去找崇阳真人。
崇阳真人略微吃惊的看着我,他告诉我说这个梦不一般。他曾经在师祖留下来的典籍上看到过这种记载,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都是因为执念而生在心中幻像。而像我这种从小一直做同一个梦的人都是因为前世有着太深的执念,这种人也被叫做轮回人。
我自幼跟随皇子和公主做伴读,帝君九子当中,我与九公主玩耍的最好,关系最为亲密。自然我也告诉了九公主一直困扰我的这个怪梦,九公主听后总是会掩着嘴偷笑,打趣我是想娶妻想着了迷。
第一次见到阿离是我去找九公主聊天的时候,那天她穿着一身紫色的长裙。虽然第一次见到她,可我总觉得这个初见面的姑娘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我仔细的询问九公主,原来她是九公主最好的朋友,也是京都知府嘉联直的女儿,名字叫阿离。
九公主告诉我,她是嘉联直最不喜欢的一个女儿,原因似乎是因为她母亲的死。嘉联直娶有三房夫人,其中嘉联直最喜爱的就是晚秋夫人。可晚秋夫人在生阿离的时候,却因为难产逝世了。嘉联直悲痛欲绝,但他似乎将晚秋夫人的死怪罪到了这个孩童的身上,所以嘉联直才给她取名叫阿离,他不喜欢这个女儿。
阿离十六岁那年,帝君在全国召寻琴姬,阿离自小就琴技出众,嘉联直便带着阿离前来面圣,那时九公主也在。但阿离似乎并不愿留在宫中,在抚琴的时候弹断了琴弦。嘉联直盛怒正欲向阿离动手时,九公主出言保下了她。从那时起,九公主就和阿离成了姐妹。
九公主见我对阿离的事情如此好奇,贼笑着打趣我说,我梦到的就是阿离。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叫做一见钟情,但从见到阿离开始,她的身影就在我的心里扎根了,每一次见到她我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欢和熟悉。
崇阳真人曾经告诉我,轮回人想要解开自己的梦境,就要找到梦中的这个人,这个梦或许也会出现在现实当中。阿离给我的这份难以言喻的熟悉,让我觉得她一定和我有什么联系。
从那之后,我便开始经常跑去找九公主,因为大部分时间阿离和九公主都会待在一起。众人皆道是丞相家的公子与九公主青梅竹马,却不知道我来只是想要见阿离,我喜欢这个姑娘,我想要搞清楚,她是不是我梦中的那个人,与那个人是不是有联系。
后来阿离也告诉我,她在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同样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那种彼此曾经在哪里见过的熟悉感。
03
五年前,蛮奴起兵大举侵犯,边关被连连被突破。那时我已经成为了一个偏将军,帝君召集所有大臣、将军到金龙殿商议对策。蛮奴兵强马壮,无数将士都在蛮奴手上吃了亏,此时大殿之上已经是人人自危,几乎半数的人都赞成帝君前去求和。
帝君皱着眉头在殿前踱步,求和是万不得已的下下策,但想要蛮奴安份,不光要损失土地和钱财,还需要一件事就是联姻。帝君有九子唯一一个还未出嫁的女儿便是九公主,但帝君是万万不想让自己最宠爱的女儿嫁到蛮奴去的。
就在僵持不下的时候,我慢慢地走出来,跪下大声启奏:“启禀帝君,末将愿意率军前往,与蛮奴决一死战。蛮奴压境,侵犯我天元,天元男儿当有血气与帝国共存亡。”
众人的非议声充斥着大殿,多数都认为我这是在自寻死路。帝君眼里满是欣赏,可他明白我不仅是个偏将,更是当朝陆丞相的儿子,所以他立即转头看向了父亲。父亲只是微微作揖,并未答话。帝君深呼了一口气,眼里迸出一道精芒看着我,朗声道:“准奏!”
出征前几日,我急急忙忙的赶去见了阿离。告诉她我将要领兵出征的事情。阿离有些不舍,她经常到九公主这里走动,蛮奴的事情她自然听了也不少。此去凶险,阿离伏在我怀里,看着我眼里充满了担忧。我摸了摸她的头,告诉她我是天元帝国的福将,我领兵打仗从来就没输过。并且,我向她许诺,等我凯旋就向皇帝请婚。
九公主得知了我请命出征的消息,赶忙让身旁的大宫女传信找我进宫一见。她身处宫中,帝君召见群臣的事情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她知道群臣提议求和,她也明白帝君没有立刻答应求和是为什么。
我刚一进门,她便遣散了身边的人,拉着我急道:“陆历,你疯了?蛮奴气势正盛,这仗你怎么打?”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莫急。随后缓缓地的说:“我身为天元男儿,哪有不战而降的道理。那天帝君召见群臣,半数人都提议求和,然而帝君踌躇甚久都没有答应,你可知为何?求和确实可以不再妄动刀戈,可丢的不仅是土地钱财,更是天元的脸面。你身在帝王家族,你应该明白,想让蛮奴彻底安份,就需要政治联姻。眼下帝君九子,只有你是个完璧的女儿身,难道你愿意嫁过去吗?”
九公主看了看我,低下头叹了口气道:“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可蛮奴兵强马壮,连破数关,你一腔热血领兵前去,我怕你只是王松性命。我不是皇子,公主的身份就注定了我的未来是个悲剧。若牺牲我一人,能换得你平安无事,能保国泰安宁,哪又有何不可。”
我看着九公主摇了摇头说:“我之前数次征战,哪次不是凶险异常。可我每次都是大胜而归,这次想必也不会例外。蛮奴此时气势正盛,就算你肯牺牲自己,我想他们怕是也不想求和的,况且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就算联姻了,他们能安份一辈子吗?你就在这里安心的等我的好消息吧,这一战我也是为了我自己,我需要这样的一战,我需要这样的一个机会。”
没错,我需要这样的一个机会,一个拯救国家的机会。只有赢了这样一个机会,才能够让我有向帝君提出一切要求的底气。
04
我与蛮奴鏖战三年,蛮奴大军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勇猛。这三年,许多被占领的关卡都慢慢的被我收复了。蛮奴大军被我逼到了天元帝国的边界,他们终于派来了使者求和。看着手上的请降书,我激动万分,有了它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向帝君请婚,然后和阿离长相厮守。
我没有随着大军班师,而是先行一步带着请降书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帝君闻讯,立即在金龙殿召见了我和我的父亲。我献上了请降书,帝君看着请降书龙颜大悦。随后便让身旁的总管太监拟旨,封我为天元帝国一等公大将军,赐帝都府邸,官位世袭,再加黄金万两。
我领旨谢恩,准备向帝君请婚。可帝君还没有等我开口,就转头问我父亲说:“丞相,朕听闻陆将军至今尚未婚配,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父亲微微行礼回答道:“回禀君上,小儿操劳国事,确实至今未娶。”
我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帝君,只见他拍手笑道:“如此甚好。陆将军如此操劳国事,朕倍感欣慰。如今陆将军大破蛮奴,为我天元立下此等旷世奇功,朕也甚是苦恼倒底该如何赏赐。陆将军从小便在宫中做伴读,朕听闻陆将军与我的小女儿私交甚好。不如今儿朕便做了这个主,将九公主下嫁于陆将军,丞相以为如何?”
突如其来的赐婚让我完全慌了神,我满眼焦急地看向父亲。我与阿离的事情,父亲也是知晓的。父亲只是撇了我一眼,便赶忙行礼道:“臣带犬子谢过君上。”
我顾不得多想,赶忙跪下大声道:“君上,此事不可啊!”
帝君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散去了,他盯着我问:“陆将军,你这是什意思?莫非九公主配不上你?”
我深吸了一口气回答道:“末将不敢,只是末将心有所属。况且,末将一直都将九公主当作亲妹妹一般,并没有儿女之情。望君上能够收回成命。”
帝君“哦”了一声,问道:“陆将军的心有所属指的可是嘉联直的女儿?”
我双手作揖回答道:“回禀君上,正是阿离。”
帝君沉吟了片刻,叹了口气道:“唉,陆将军,不瞒你说。朕刚刚见过嘉联直,蛮奴虽然请降退兵,但未必不会卷土重来。如果想要彻底安抚蛮奴,联姻势在必行。所以,朕已经下召,收嘉联直的女儿阿离为义女,封元郦郡主,并嫁于蛮奴首领伊扎克西。”
脑中嗡的一声轰然炸响,我看向帝君,叩首央求道:“君上,求君上看在末将立功无数的份上收回成命,望君上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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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起头,帝君的脸上已经挂上了些许的冰霜。没等帝君开口,身旁的父亲便向我喝到:“放肆!你当君上的诏书是儿戏吗!”
随后父亲慌忙向帝君告罪,帝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父亲赶忙拉着我退出了金龙殿。出了大殿,我失魂落魄的走在石台上,父亲看着我叹了口气。我抬头看了看天空,只觉得天元的上空漆黑一片。
05
我决定先去一趟嘉府找阿离,阿离的侍女告诉我她已经被软禁在了宫中,大婚之前不许出帝宫,也不许见任何人。她吩咐过,说我一定会回来找她,侍女说她只有一句话留给我,“今生无缘,来世再续。勿念,保重。”
这十二个字充满了辛酸与无奈。我回到了丞相府,父亲坐在厅中神情凝重,见我失魂落魄的进了大厅,他皱起了眉头。我坐在了椅子上发呆,父亲看了我许久,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说:“事已至此,你也当提起精神。帝君既然赐了婚,你做了驸马也好。”
我有些不耐烦道:“爹,我不想做这个驸马,我……”
父亲摆了摆手,站了起来边走边说:“我知道你与嘉联直的女儿互许终身,帝君这么做分明是在针对我们陆家。我们陆家的势力太大了,大到他觉得我们陆家已经失控,大到他不得不惧怕。”
我看着父亲有些迷茫道:“帝君畏惧我们陆家?”
父亲冲着我点点头说:“你想想,如今的天元,我身为宰相,你立下奇功成了一等公将军,我陆家大权在握,他害怕我们陆家和他不是一条心。可他不能公然对陆家下手,那么他就只能怀柔联姻。有了亲家这个身份,我们陆家就必须和他帝君站在一边。只是为父想不明白,帝君旁系儿女众多,为何与蛮奴联姻偏偏要选嘉联直的女儿。”
听到阿离,我心里就说不出的烦躁。父亲走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说:“历儿,这个亲你结了必然是好。如果你不结,帝君便可治你个抗旨不遵。严重点,还会定陆家个犯上作乱。他并不是真的想将九公主嫁给你,只是想用九公主嫁给你这件事来看看我们陆家的态度。”
我没有说话,只是站起来劲直回了自己的房间。父亲说的我都明白,伴君如伴虎,帝王心术注定了他是谁都不肯相信的,这亲无论结不结最后的赢家都是他。而我、九公主以及阿离都不过是牺牲品。我决定近一趟宫去找一个人,说不定她会有办法解开这个局。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不做。
06
我进了宫,见到了九公主。似乎她早就知道我会来找她,一早就安排她的大宫女在外等候。宫中上上下下都在准备临近的婚事,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红色。
我推开门,屋里已经放好了金银器具,所有地方都换好了红色的绸缎。九公主坐在榻上,抚摸着那件红色的嫁衣,愣愣地出神。大宫女跑到她耳边轻声禀报,她扭头看了看我,挥了挥手示意所有的人都退下。
随后,她抚摸着那件嫁衣问我:“历哥哥,你说这件红色的嫁衣,好看吗?”
我心中一紧,随后深吸了一口气,抱拳回道:“九公主,我今日来是有要事相商。”
九公主从榻上站了起来,她缓缓地的走到我面前,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说:“历哥哥,我多么希望再看到你这张脸的时候,是我们大婚的那天晚上。”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慌忙别过头说:“九公主,陆历自小就把你当亲妹妹一般看待,自此之外别无他想。我与阿离情深义重,此番前来是求九公主帮忙,解此困境。”
九公主收回了目光,缓缓地走到了我的身旁,她叹了口气说:“我也是局中人,怎么解?其实一直都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个男儿身,生在帝王之家,在别人看来是多么的幸运。可我是个公主,注定成为一个悲剧,成为联姻的工具。我只是想着,与其让我远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倒是还不如嫁给你。”
我有些愧疚的看着她,“对不起,我……”
九公主打断了我的话,她指了指角落的那个桌子继续说:“我早就知道,你天天跑来我这里,并不是为了来看我。我也看得出来,你是真的很喜欢她。阿离现在被软禁在宫中,除了我和帝君谁也见不到他。桌上有套侍卫衣服,你换上随我来,或许能见她一面。至于帝君那,容我想想办法吧。”
我换上了侍卫的衣服,随着九公主来到了东宫的偏殿。这里守卫都是帝君的贴身护卫,他们只听命与帝君,不受任何人管辖约束,而且每个人都是身手了得。九公主从怀中取出了令牌,护卫们让开了一条路,我低下头紧紧地跟在九公主后面。
进到屋里,我果然看见了阿离。此时她已经换上了嫁衣,坐在床前望着窗外发呆。我飞奔到她面前,她扭头看向我,她的眼里没有欢喜,有的只是些许的惊讶和无尽的忧伤。她双眼红肿,想必是终日以泪洗面,我看着她的憔悴的面容,心中说不出的痛楚。我一把将她拥入怀里,愧疚的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良久,阿离从我的怀里站了起来,她摸着我脸庞说:“你……不该来的。如今我已是郡主,马上就要成为伊扎克西的妻子。你我今世已经缘尽,你不该来的。”
我抓着阿离的双肩说:“阿离,我已经去找过九公主,她会帮我们想办法的。我一定会有办法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阿离轻轻地挣开了我的手,她低着头说:“还能有什么办法?陆历,难道你要抗旨不遵么?难道你要为了我们两个的幸福搭上你们全家人的性命么?这代价太过沉重,我们承受不起的。”
看着阿离,我痛苦的低下了头,这种痛楚比刀砍在身上还要疼痛百倍。忽然我抬起头,拉着阿离的手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阿离,你跟我走。我死都不会让你嫁到蛮奴去,你跟我走,我们离开天元,远走高飞。”
阿离用力的甩开我的手,哭喊道:“陆历,你疯了!”
我大吼道:“我没疯!我若是真的任你嫁给那个蛮奴首领,那我才是疯了!”
这是门被推开了,同时传出的一个冰冷的声音。帝君站在门口冷冷地说道:“陆将军,你确实疯了。朕屡次给你机会,可你却屡次让朕失望。来人!陆历抗旨不遵,还混入宫中企图拐带郡主私奔,将他打入天牢!”随后,帝君冷冷的看了阿离一眼,拂袖而去。
护卫将我押起来带出了偏殿,阿离流着泪一路追到了院中,一个护卫立马按住了她的肩。阿离一只手扶着院子里的鹿梨树,一只手伸向我,她不停的大声哭喊着我的名字。
看到这一幕,我失了神。从小到大,我一直梦到的那个画面,那个在梨树下,穿着嫁衣哭喊我名字的梦中人,此时的脸庞逐渐清晰地呈现在我的脑海中。我的眼角滴下了一滴清泪,原来我一直寻找的那个人,真的是她。
07
我已经入狱十几天了,就在这十几天的时间里传来了一个我至今都不愿意相信的噩耗。据来送饭的守卫说,阿离在前往蛮奴的路上,自缢了。父亲曾来牢中探望过我,消息确实是真的,他劝告我只要履行婚约,就可以从这里出去,否则为保陆家他只能将我逐出家门。
我每天都回想着和阿离分离前的最后一幕,那个我梦了几十年的一幕。如今她已身死,我就算苟活着又能有什么意思。我没有听父亲的劝告,父亲见我已然失了求生的心,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让我好自为之。
就在我愣愣出神的时候,一个穿着斗篷的人来到了牢前。她手里提着饭盒,我心中默默地念着“阿离,是你吗阿离”。我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到了她面前。
斗篷的帽子被摘下,竟是九公主。她看着我这身破烂的囚服,神色有些黯然道:“对不起历哥哥,都是因为我,或许我不该带你去见她。”
我冲着九公主轻轻地摇了摇头,她把饭盒递给了我。我打开了饭盒,里面放着一个信封,她长嘘了一口气说:“是我给了阿离药,让她在去蛮奴的路上服下的,只有这样,才能够满天过海。”
我抓着牢房的铁栏问:“你说什么?”
九公主神色复杂的看着我说:“阿离没有死,是我让她吃了药,进了假死状态来瞒天过海。我已经买通了送亲的队伍,他们回来后会禀报说是蛮奴中途抢走了尸身,这样就死无对证了。深夜换班的守卫会放你走。我会想办法把阿离带出来,信上写着会和的地方,到时候你就带着阿离远走高飞吧,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
08
晚上来换班的狱卒和那几天的不是同一人,他压低帽檐,用钥匙打开锁将我带到狱卒休息的暗室,丢给我一套衣服吩咐我换上。换好了衣服,我按照信中写的指示来到了西城门,城门前果然停着一辆马车。
我扭头对着那个狱卒问:“九公主现在何处?”
狱卒递给我一把剑和一个包袱,低声说:“公子莫问,快走便是。这包袱里有着一些细软和银子,公子一路向南莫要回头。公主今日不便相见,只托我给公子带句话‘保重,勿念’。”
我向着狱卒抱拳一礼,提着剑和包袱坐上了马车。我小心翼翼的掀开了马车的门帘,里面坐着的果然是阿离。只不过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已经换上了一套普通民妇的衣服。她望着我眼眶有些湿润,我比了个禁声的手势,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出逃三天后,帝君勃然大怒。在我出逃的同时,九公主也从帝宫中失踪了,随即帝君便下令追击,在全天元范围内搜捕我。因为牢中的狱卒交代,九公主失踪之前正是去天牢探望了我。从此,我带着阿离过上了东躲西藏的亡命生活,我问她后悔吗?她总是用手抵着我的嘴,笑着摇摇头。
几经辗转到了江南,过了这么久,帝君似乎也放弃了搜寻。我和阿离在江南城外的山下搭了一个茅草屋,过上了平凡的生活。此时我已不再是丞相之子,不是将军;阿离也不是嘉府的千金,不是郡主。
我可怎么也没想到……
09
我看着胸口的剑刃,干涩的问阿离:“为什么?”
阿离一把抽出了长剑,我捂着胸口半跪在地上,满眼不解的看着她。只见她把手伸到了后颈,然后慢慢地扯下了一张人皮面具,露出了另一张泪流满面的面孔,这面容正是失踪多时的九公主。
九公主拿着剑,抵在我的脖子上,流着泪说:“历哥哥,好久不见。”
我震惊的看着九公主,心中充满了疑问,如果她不是阿离,那阿离究竟在哪里?出逃这期间,我与她几乎寸步不离,根本没有狸猫换太子的可能。除非……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我想问,可胸口的剧痛以及不断涌上喉头的猩红让我根本无法开口。我的额头渐渐的渗出了冷汗,九公主拽着衣袖轻轻地拂过我的额头,问道:“你是想问,真正的阿离究竟在哪里?这一切究竟是不是出自我手?你想问究竟是为什么?”
她把剑丢到一旁,摸着我的脸继续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每逢兄长们欺负我的时候,你都会站在我这一边保护我,你也是我最亲近的一个人。我原本以为你会一直这么宠着我,我甚至想着我将来最有可能嫁的人就是你,你是丞相之子,帝君为了巩固王权就必须这么做。可我没想到,我当年好心救下的阿离却成了半路夺走你的程咬金。
没错,众人都看到你天天往我这里跑,他们只道是你与我青梅竹马,可只有我知道,你是为了见她,因为你从见到她后眼神就从未曾离开她身上。我与你十几年的情分,都抵不过你们想见那一面。我恨她,恨她夺走了你的心,但我更恨你,因为你从来心里都没有过我!”
九公主缓缓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望着我笑道:“你想不到吧,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帝君本想让我嫁给伊扎克西,因为我是他唯一一个未嫁娶的女儿,但他犹豫,因为我是他最宠爱的小女儿。我向他说我要嫁给你,我不要嫁去蛮奴,如果他硬要我出嫁,我就死在这帝宫之中。
是我带着阿离去见了帝君,也是我提议让帝君收了阿离做义女。这样帝君就不用再苦恼联姻之事,我说要嫁给你,帝君更是求之不得。他也明白,你们陆家的势力如果不站在他这边,那将是天元最大的威胁。
那天我带你去见阿离,也是我安排好的。我让人去帝君那偷偷报了信,好让帝君抓你个正着,如此一来你便做不了任何事,你只能看着阿离出嫁,与我成亲。我也告诉阿离,蛮奴她必须去,如此一来你就能死了心。只要你娶了我,你甚至你们整个陆家都可以安然无恙。我给了她一瓶药,嘱咐她,若是蛮奴有所欺辱,便可以用这药解脱,可没想到她路上就服下了。”
九公主再次蹲下来,看着我愤恨的眼光摇了摇头继续说:“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知了阿离自缢的消息,我便想出了这出戏,我找来了帝都最好的工匠,用阿离的脸做了这张面具。以我对阿离的熟悉,你看不出任何破绽。我甚至想,或许就这样,我能够和你一辈子走下去。
可这段时间,我渐渐地的发现,你的心里根本没有过我。我让人放出了我失踪的消息,可你从来都不曾念过我。你心里只有她,你连睡梦中都喊得是阿离的名字而不是我!我终于明白了,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一厢情愿。
所以我招来了帝都的人,我受够了这样的生活。阿离已经死了,既然你这么爱他,那不如让我送你一程,让你们去地府做一对亡命鸳鸯。”
地面已经别我染成了红色,我捂着胸口意识渐渐地模糊起来,我依稀记得,最后一眼看见的是九公主流着泪一剑刺了过来。
08
我闭上眼倒在了地上,等我再次睁开眼已经到了一个道观前。道观的门前有一颗很大的梨树。
这棵树,似乎与我梦中的那棵树一模一样。我走到了树下,突然树上突然掉下来两只梨。我慌忙躲开,两只梨应声落在了地上,我发现这是只双生梨,两只梨长在同一个柄上,可惜一只梨已经碎裂了,另一只梨则完好无损。
道观里走出了一个白发道长,他捡起了地上的两只梨对我说:“你瞧,这本是一对双生梨。可惜从树上摔下,下面的这只为了保护上面的这只,摔的粉碎,这舍命之情难能可贵啊。年轻人,我送它们入轮回,让这只完好的梨来报恩你看如何?”
我看着白发道长,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道长拂尘一挥,两只梨全都不见了。我赶忙问道长梨哪去了,道长笑着说这两只梨已经入了轮回,下辈子做了一对夫妻。接着,道长在我的额头上一点,说:“痴儿,你该走了,此时不去报恩更待何时?”
我睁开了眼睛,腾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我摸了摸自己的脸,看了看自己双手,然后扭头看见了床边一脸欣喜的阿离。阿离擦着眼泪,又哭又笑的说我终于醒了。我替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我和阿离是对平凡的果农夫妻,前些日子我去踩着梯子去摘梨,不小心一脚踏空了,摔在了地上。恰巧树上掉下来一个梨子,砸在了我的脑袋上,这一晕就是好几天。阿离去请了郎中,可好几天都不见我醒来,可把她吓坏了。
接着,阿离把那天砸到我的梨子拿了过来。我看见梨,心里一惊,这不是我在梦里见到的双生梨。我看了看这对双生梨,又看了看阿离。随后一把将阿离拥入怀里,紧紧地抱住了她。
我拥着阿离,透过窗外看着遥远的西北方。听父亲说,古时候那里曾经是一个强大的帝国,名字叫做天元。我看了看怀里像只小猫一般的阿离,原来一切都是一场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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