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小时候,很多人背地里都说我爸妈生了一个”木头”。听大人们说,我小时候快三岁了才学会走路,三岁了还不会叫爸妈。而且我很能吃,也很能睡,长得也胖,给串钥匙我就能一个人抚弄大半天,不吵也不闹,也不黏大人。幼时的我,似乎具备了低智商的一切条件。那些用在儿童身上的,如”聪明伶俐””机灵可爱”之类形容词,从来都跟我沾不上边。不管什么事,我的反应总要比同龄人迟钝一些。
我跑不赢别人,跳不高也跳不远,运动方面都很差。所以小学三年级之前跳绳、丢沙包、玩方格、警察抓小偷之类的游戏,基本上都没有伙伴愿意跟我搭档。实在凑不够人数时,才会要我玩,但是哪一队都不愿搭上我。
记得我小学二年级没离开村庄之前,村里很多人都叫我绰号”木头”(指很笨的意思)。
村里的土蛋比我早出生不到三天,土蛋从小就聪明机灵,鬼点子很多。土蛋的爸爸是村干部,又是开货车的,在村里算是最有钱的。土蛋也确实聪明,比如读小学时,他虽然天天惹是生非,经常欺负别人,也不交作业。但是他每次都能考九十多分,这在我们村小学里,算是读书很厉害的人。
因为我们两个人是同时间出生的,所以成长过程中时常被村人拿来做参照物比较。我在村小读书时怕挨揍,所以基本上每天都会交认真写作业,在学校也不敢犯事,但也只能考六七十分。
02
土蛋没少欺负人,自然我也不例外。有一回我路过江边稻田间小路,他张开双手和双腿拦着路说:“这条路是我先走的,不许走,你要想过去的话就必须从我裤裆下钻过去!”虽然我脑子不聪明,但我也知道让我钻裤裆是在侮辱我。
我嘴笨不会跟他互怼,我推他试图硬闯过去,他骂骂咧咧地把我推倒在稻田里,我浑身浸湿了,裤子上还黏着不少泥巴。
我爬上田埂,踹了他一脚,他也给了我胳膊上一拳头,我胳膊一阵辣辣的痛。愤怒的我扑过去用牙齿使劲地咬住了他的胳膊。他一边捶打打我的头一边嗷嗷直叫,我忍住疼痛不松口,牙齿使的劲儿越来越大。直到看到他的胳膊流出血来了我才松口。他大哭着跑了,一边跑一边说,“你等着,我回去告诉我奶奶!”
我意识到我可能闯祸了,他是他们家里是三代单传的宠儿。这回他的胳膊被我咬出血了,他奶奶指定要骂上门的。
03
还没到家门口,我就看到土蛋奶奶带着他站在我家门口骂人了,“你们家的妹崽(女孩)是没爹娘教养的吗?下手这么狠,咬坏了我家的人,就你们家的便宜货抵得过我们家的崽子(男孩)吗?”
我还没来得及解释,妈妈就已经被土蛋奶奶揭短、骂得体无完肤了。土蛋和他奶奶走后,妈妈哭着一边拿竹鞭抽打我,一边骂惹是生非。
因为嘴笨,不知道为自己辩护,我甚至分辨不出这件事到底是土蛋错了还是我错了。那时候生活在农村里,我只是出于本能反应地去遵循最原始的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但妈妈的竹鞭并没有让我变得更像个女孩子。反正你打了我,我依旧会打回去,力气不够我就牙齿来凑。每次别的男孩欺负我时,我都直接跟人干仗,我从来没有想过跟老师父母告过状。
虽然我不会表达自己,但我知道即使这次告状了,下次他们依然会欺负你。而且即使这次把土蛋的胳膊咬出血了,报复了他,也不能使他恃强凌弱的本性收敛一些。但我却知道,至少,他以后不敢那么轻易地欺负我了,因为欺负我需要付出代价,他会转移目标,寻找其它比我更好欺负的人。而我能做的,就是要努力做一个不太好欺负的人。
每每遇到村人上门告状,说土蛋欺负人,或者干了什么坏事时,他们家的大人都说,他只是个孩子。村里人碍于他爸是村干部,家里又有钱,大家也不太敢得罪他,只能默默劝自家的娃远离土蛋。土蛋家的大人们总是充满爱怜地说自家的孩子“调皮捣蛋”,言语中总是带着些洋洋自得。从小聪明的崽将来肯定会比那些木纳的孩子会更有出息。因此他们为生了土蛋这样一个独苗子感到十分骄傲。
04
我读三年级时随父母搬迁离开村庄了了,我有点庆幸,在新的环境里,没有人再叫我的”木头”这个绰号了。
为了洗去”木头”这种智商低评的前科,我只能表现得更努力一点。然而我并没有像我看过的课外书上写的那些励志鸡汤那样,通过努力逆袭就成为了”好学生”。那毫不意外的平庸结果,也并不能给我公开我努力的资格。我在学校里依旧普通,在同龄人中依旧没有存在感。
当然,我还是希望得到老师、得到父母的认可的。所以,即使写不出来的作业和试卷,我也会努力把字写得整整齐齐,我也会多写一些字,我想这样或许老师就会认为我是个好学生,就会给我多几分。即使我非常讨厌干家务,但我还是会努力去做好每一件长辈们交代的事。而且,内心深处有一种感觉,或许我在学习上和家务上让父母少操心一点,父母就可以少累一点。
慢慢地,身边不少长辈会夸我很懂事了,但比起懂事,我渴望有人夸我聪明。而且,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并不愿意”懂事”,我只是知道自己任何可以获得别人认可的资本而已,所以我只能用最最笨的办法去赢取身边人的认可。一个从小就被称为”木头”的孩子,而且性别还是一个女孩,要想得到认可,就得比别人付出更多。
这种我并不想要的”懂事”一直伴随着我的人生。它陪伴到我到异地他乡工作,身无所依、也身无所长,不比别人多付出一点时间,别人的地盘哪有你的立足之地。
05
离开村庄后,我和土蛋也再没有交集。只是后来听村人说土蛋初二没读完就被学校劝退了。再后来,我读大三那年,我老家这个平静的小镇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镇上发生了一起轮奸案件,主犯是我们村的土蛋。
据村人们说,原本是可以不用判11年这么久的。女方家长要求土蛋家里赔偿10万才肯签刑事谅解书。土蛋爸爸跟人扬言,“就他家(受害者家长)女娃值钱,睡她一觉就要讹我10万?我上面可是有人的!”土蛋家人到处抹黑女方和女方家人。
这话传到受害者家中了,于是他们拒绝了任何协议和赔偿,从北京请了律师,只求重判。土蛋爸爸人脉关系广,市里县里上下到处找人活动,想让法院轻判。但,案子在我们影响太大了,他的“人脉”都唯恐避嫌不及。最终土蛋被判了11年的有期徒刑。多年以后跟一位律师朋友聊起这个案子,才知道这个刑期是强奸案里最长的了。
土蛋进监狱时,他的儿子还在肚子里。孩子出生没多久,土蛋那没有领证的媳妇离开了他家。前些年回村里看望叔伯,看土蛋的儿子骑在土蛋爸爸的脖子骑马玩儿。他老了许多,两鬓如霜,他吃力的跑着逗孩子开心。
尽管我知道并非每个人都值得同情,尽管我知道这世间的一切事物都遵循着因果轮回。但是看到一个用后半辈子的幸福去为子女的不争气而买单的长辈,心底不禁泛起一种无可言喻的怜悯。或许,正如人们所说:在教育孩子这件事上,每个家庭要付出的总量是一样的,前期越省心、越偷懒,后期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
06
土蛋的儿子长得和土蛋小时候很像,听我堂嫂说这娃很聪明,很机灵,胆子也很大。
写到这里,我只能默默地祝福这枚小小的聪明崽。希望他能够将上天赐予他的聪明给身边的人和下一代带来福祉。
而于我,我理解并宽容了人生早期那些无法改变的东西:比如我来到这个世界时所处的地域、年代、家庭、父母、智商、相貌,以及社会、学校、家庭对我们的教育方式。
我曾经弱小过,也受过屈辱伤害。我无法改变这个世界最初对待我的样子,但我可以选择保持本心,做我认为对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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