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黄
2006年,我回山西采访。在孝义县城,一下车,就喉头一紧。老郝说,像是小时候,在教室里生煤炉子被呛的那一下。是,都是硫化氢。天像个烧了很长时间的锅一样,盖在城市上空,一眼望去,不是灰,也不是黑,是焦黄色。
去了农村,村口一间小学,一群小孩子,正在剪小星星,往窗户上贴。有个圆脸大眼的小姑娘,不怕生人,搬个小板凳坐我对面,不说话先笑。
我问她,“你见过星星吗?”她说,“没有。”“见过白云吗?”“没有。”“见过蓝天吗?”她想了好久,说,“见过一点点蓝的。”“空气是什么味道?”“臭的。”她用手扇扇鼻子。
6岁的小姑娘闻到的是焦油的气味,不过更危险的,是她闻不到的无味气体。那是一种叫苯并芘的强致癌物,超标9倍。离她的教室50米的山坡上,是一个年产60万吨的焦化厂,对面100米的地方,是两个化工厂。她从教室走回家的路上,还要经过一个洗煤厂。
不过,即使这么近,也看不清这些巨大的厂房,因为这里的能见度不到10米。村里各条路上全是煤渣,路边庄稼地都被焦油染硬了,寸草不生。
在只有焦黑的世界上,她的红棉袄,是唯一的亮色。
我们刚进市区,干部们就知道了。看见我们咳嗽,略有尴尬,也咳了两声,说“酒店里坐吧。”酒店大堂是褐色玻璃,往外看,天色不显得那么扎眼。坐在里头,味儿还是一样大。
大家左脚搓右脚,找不出个寒暄的话。干部拿出钱,绿莹莹一厚叠美金,“辛苦了。”我跟老郝推的时候对视一眼,她冲我挤眉弄眼:我知道这坏蛋的意思,山西人现在都送美金啦,洋气。
后来知道,这钱是不少记者拿污染报道要挟他们,给了钱,就走成了个模式。
跟我们一块儿去的,是省环保局的巡视员,老郝叫人家,老头。这是她认为一个人还算可爱时的叫法。
她低声问老头,“他们不觉得呛啊。”老头呵呵一笑,“说个笑话。前两年这城市的市长到深圳出差,一下飞机晕倒了,怎么救都不醒。还是秘书了解情况,叫来一辆汽车,冲着市长的脸排了一通尾气,市长悠悠醒了,说:哎!深圳的空气不够硬啊。”
市政府的人一边听着,干笑。市长把我们领到会议室,习惯性地说,“向各位汇报…”老郝凑着我耳朵说,“他们肺真好。这空气,还一根烟连着一根的。”我在桌下踢她一脚。
讲了好久,市长说,“经过努力,我们去年的二级天数,已经达到100天。”有人呵呵笑,是老头,“还当成绩说呢。”市长咧开嘴,无声地扯了下,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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