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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吃铅笔哩?!”父亲扬手作势欲打,我则顺势飞快地滚进炕仡佬,紧贴着窑洞弯曲的墙壁,瑟瑟发抖,一言不发。
炕仡佬,在邵寨塬上是炕里头的意思。
炕有多大,那得看炕坯有多大。一般来说,炕由里到外至少超过两米,也就是能躺下一个正常的成年人,不至于脑袋搁在半空。至于炕有多宽,那得看家里有多少人。
这是26年前秋天里的一个再也平常不过的下午,我刚上学前班,从东郭小学放学回家,父亲马上对我加以严厉的斥责。
为何?我的铅笔不见了。
那时候我背的书包,是姨妈扯布亲自缝制的,从外观上看就是大型超市里的布制购物袋,只不是带子稍微长了些许,方便背在身上而不是斜挎在肩膀。
没有文具盒,也就是铅笔盒。第一个铅笔盒我记得是外祖母提前给我准备好的,那种塑料的单层文具盒,扣上有吸铁石,盖上的时候能听到轻微噗的一声,以示严丝合缝。但不知道最后是被谁弄坏了,还是被人顺走了,总之,很快消失在我的记忆当中。
第二个铅笔盒的来历我倒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时我在二年级,一个大晴天的中午,我哭哭啼啼,就是不愿意去上学。母亲一路押解着我向学校进发,走的是大路,而不是小路。小路其实就是经过桥子屲、贺朝、屲边、沟垴的那条,全境在西郭之内;大路主要在东郭境内,从大队部起到东郭小学,北部连接着陕西省长武县巨家镇,朝南则通向我们邵寨镇中心。
母亲被我烦得实在没有办法,于是提出去大队部商店给我买好吃的好玩的,只能以哄我开心的方式换我上学去。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打我,哪怕往我屁股上轻拍一个巴掌。
犹记得那天老板娘当班,她是一个胖胖的梳着大波浪长发的女人。我停下了哭声,双眼滴溜溜地不住在琳琅满目的商品上打量着。最后我选定了一个铁制的双层铅笔盒,盒盖子上印了摩托车手正在比赛的画面。
那个铅笔盒,售价人民币8元。据我所知,当时班级里没有人的铅笔盒价值超过这个数。换言之,在这方面,我当之无愧,全班第一。
我当时并没有留意,不知道母亲是如何从兜里掏出纸币的,比如颤巍巍地,毕竟那时候我家异常穷困,不敢说家徒四壁,一贫如洗,但家中无粮,父亲向人借钱买小麦作为全家口粮实在是千真万确的;比如皱巴巴的,毕竟那时候我根本不明白8块钱对于我们这个家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也许母亲留着它有别的作用,也许攥在手里久了满是汗水。但她义无反顾,为了她不成器的儿子,不肯上学的儿子,还是毅然决然地拿了出来——我真的想象不出她当时抱了多大的决心,她是决计不肯自己儿子受一点委屈的,总是把最好的享受、关怀留给,给予她的儿子。
现在我早已忘记当时为何哭泣,为何不肯上学,大概是母亲误了饭点的缘故,可能当时她自认“理亏”。
在这里,我不由得想起了史铁生,想起了他写的《合欢树》《我与地坛》,文中骤然残疾的自暴自弃的儿子与煞费苦心的永怀希望的母亲,那些身处夹缝仍然挣扎着求取生存的人们,那些随风而逝的沉甸甸的语句,那些风中凌乱的活生生的故事,那些悲悯的酸甜苦辣的画面,那些难忘的不可磨灭的岁月!
在当代作家中,我特别推崇两位,一个路遥,一个史铁生,一个英年早逝,为作品呕心沥血,在病榻上煎熬着追逐黎明,即使身无分文,且负债累累,但生活中关爱后辈,提携新人;一个落下残疾,但仍然抗争到底,于悬崖中生长出山丹丹花,虽然内心彷徨,曾想要放弃,但内容上胜在真实,引人致胜。
他们都是“苦难文学”的代言人与集大成者。
当然,我不可能真的把铅笔吃掉了,铅笔只是被班上的同学顺走了。
那年头铅笔很是便宜,一毛钱两支,但仍然有很多人买不起,不是拿哥哥姐姐剩下的,就是只能“顺手牵羊”了。毕竟那些年铅笔种类很少,顶上带有橡皮的那种还没有被发明出来。全班同学的铅笔几乎一模一样,不管你是去村大队部商店还是邵寨街道,能买到手的铅笔就一两种,因此“如有雷同,实属正常”。
这样被人拿走你也无话可说,即使当面认出你也无法索回,因为不能证明,就像阿Q偷盗尼姑庵的萝卜,被人发现,竟然当着人家的面耍起赖皮,死不承认,还无耻地说:“你能叫得它答应吗?”
拿哥哥姐姐剩下的来用,由于铅笔头太短了,只能找个长点的钢笔笔帽或者将竹子截断,然后把铅笔头塞进去,邵寨话称之为“筒起来”,才能用于正常书写。
那时候的铅笔制造技术也是马马虎虎,极为粗糙。写着写着中间的铅笔芯,也就是长长的黑色石墨条就会自动跑出来。我们抽出来之后,抹上润滑油,也就是唾沫,增加铅笔芯与周围木材的摩擦力。有的学生还会咬铅笔头,不光导致铅笔顶端烂糟糟的,还会引起铅中毒。反正那时候大家个个面黄肌瘦,都是“小萝卜头”,根本就看不出来。
那时候没有卷笔刀,也没有削铅笔的小刀,用来代替的是案板上的切面刀。为了节省,通常不会把铅笔削得尖尖的,写出来的汉字笔画不会那般纤细。
2021年,也就是4年之后,0.5毫米的自动铅笔横空出世,铅笔也就逐渐淡出了我们的视野。直到2005年,又一个4年之后,考试答题卡是机器阅卷,才再次用到了铅笔——2B铅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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