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归原乡处,青春不散场”,这是故乡如今的宣传标语。而多年以前,它告诉我“要想富,先修路”,“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又有些年头没有回故乡了,记得上一次回故乡,村里只剩下六户人家。看着道路两旁长满了杂草,看着下雨天泥泞的小路,看着自己换上长筒靴走路也会打滑,那些没有流出的眼泪总会涌上心头,我们都会赌气地说:“以后再也不回来了。”可是老屋在那里,亲人在那里,心在那里,我们还是会一次一次地前往。
到了乡下的街上,幺爸一家前来接我们。“阿顺,萱萱,叫二姑姑,叫三爸,叫三妈。”
“二姑姑,三爸,三妈。”阿顺和萱萱热情地叫着。
“奶奶,二姑姑好眼熟,我记得好像见过。”阿顺说。
“你当然记得,她们以前也来过我们这里。”幺婶说。
时间过得好快呀?阿顺和萱萱都长这么高,都快认不出来了,记得上次回来他们才像安安这么大!恍若隔世,忽然感觉有些断档,每次回家最害怕的是有些人认不出来,有些人叫不出名字,有些人不知该怎样称呼,有些人再也看不到了。
“都三年了呀,你们有三年没回来了。”玄婶感叹着。
“本来去年想回来的,因为疫情又取消了。”心存愧疚,这些年一直忙碌,有几次回老家都是爸妈在打理。
“安安,还记得吗?上次回来的时候不让我背你,因为我穿了一件满是泥土的衣服,等我把衣服换了你才要我背。”幺爸对安安说。
“有这回事吗?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安安只是笑笑,一直奇怪自己怎么是这样的人,看见亲人身上有泥就不让背。
上次回家,幺爸他们还住在村里,对我说:“走出去,都走出去了,村里没几户人家了,就我们和另外几户还得待在村里。”
“我们也快了,买到街上的房子快建好了,村里另外的四户也买了房子,只剩下你们四婆没买。”幺爸说。
“他们怎么没买呢?到时候剩下他们一家在这里,生活很不方便。”母亲有些担心四婆。
“她的两个孩子都到城里去了,不能把他们老两口接走吗?”
“听别人说照顾不了两个老人呀,城里的消费又贵。”幺爸说。
还记得那时候,幺爸一家有八口人:幺爸,幺婶,爷爷和5个孩子。幺爸要在地里干活,幺婶一个人带了5个孩子,煮饭、洗衣服、扫地拖地、送接孩子上学。经常是一个孩子还没收拾好另一个孩子又在那里哭闹,有时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最痛苦的就是接送孩子上学了,每次都得背着两三岁的那个走很长的路去学校。还记得村里另一个女人,拖扯了4个孙子,丈夫又走得早。
昨天回家,又是另一番光景了,他们一家搬到街上了。幺婶说:“婉仪,我现在身体不好,因为以前带孩子没有按时吃饭,得了胃病,去了几个医院都没看好。”
“还种地吗?”
“我是种不了了,只能带孩子。”
“幺爸呢?”
“到街上去找活,这里做几天,那里做几天,每天一百五。”
“这还好,农村还可以打零工。”
“活倒是有,做不完,只要你勤快。”幺爸说。
不只是幺爸,我生活过的那个小村庄六户人家都搬到街上来了。四婆婆是租的房子,两百块钱一个月,还在街上找了几片地,种了点小菜。
一个人带了4个孙子的那个女人,如今仍然带了4个孙子,也靠打点零工挣钱。她说:“我一天只能挣一百块,没有男人挣得多,勉强可以维持生计。”
他们说,刘大公和刘大婆就比较艰辛。如今已经80多岁了,老了只有依靠儿女。可是儿女离得远,一年半载只能回来几次,还好他们那几个孙子外孙很孝顺,今年过年还回来在农村打零工给他们挣零花钱呢,那几个孙子外孙可是他们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
很欣慰故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小时候曾想着村里人到街上后日子会很难过。没有土地,没有经济来源。而如今,搬到街上后,他们像城里人一样有了自己的房子,也把它们装修得和城里人一样,平时也像城里人一样去上班,过马路也得提防着来来去去的车辆。
第二天赶集,久违的乡场,小时候觉得要逛大半天的大世界,一片儿是卖菜的,一片是卖衣服的,一片是卖肉的,如今只剩下卖菜这一小片地方了,一眼望得到头,卖肉的就在卖菜的旁边支了个小摊,小时候,可是有好几个人在那里卖肉,而卖衣服的就更冷清了,只有偶尔几个人去到那里。
安安最喜欢的是去看做爆米花,听砰的声音。我最喜欢的是家乡的土货:农家米,农家鸡蛋,农家土鸡,农家腊肉,农家竹笋,农家干豆角……
这次回家,还有一件难忘的事,我们一大家人终于团圆了。30多年,我们也该放下仇恨了。
“婉仪,你们四婆喊去过年。以前的事不计较,其实你们四婆只是嘴巴不饶人,心还是很好。”还在路上,幺婶就打电话说。
“他们不来了。”幺婶转告四婆。
“我相信他们会来看我,婉仪的母亲说过不计较。”四婆说。
“婉仪,来我们家过年。”快到的时候,四婆婆又说。
“爸,可以吗?”我问。
“我没什么,你们决定去就去。”爸爸说,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不去,她以前太欺负我们了。”换作以前,父亲会这样回答。
“难道你要把仇恨带进棺材里吗?要学会宽容别人。”母亲劝说。
“我就要把仇恨带到棺材里,任何人都可以原谅,就是她不可以原谅。”父亲说。
为了考虑父亲的感受,三十多年来,我们都没和好,尽管很多人劝说,四婆也几次喊我们去吃饭,可是父亲很坚决:我不进仇人屋。
每每回忆往事,还是有些心伤。母亲说:“不是其他人劝架的话,你们四爷爷想把你爸爸打死。”
“那时候我们穷,连饭都吃不饱。村里人有喜事,我们送得少,她就和别人摆龙门阵嘲笑我们,吃饭不和我们一张桌子。”
“有几次还假借别人嘲讽我们,你穿那么烂,去别人家人家会拿饭给你吃吗?”
走在乡上,人们议论着,我需要新鲜空气,有些喘不过气来。
“哇,你们那一大家人,关系闹得那么僵,都和好了。”
“这不是婉仪吗?好好孝顺你爸爸妈妈,那时他们供你们不容易呀!”
……
去了一趟老屋,再一次留恋地看一眼。时间过得真快,老屋已经有三十多年了,于2019年已被定为危房。
故乡,我回来了。你曾经滋养了我多年,还将一直滋养着我。故乡也不是以前那个故乡,我还是以前那个我。
“心归原乡处,青春不散场”,这是现在的故乡教给我的。
文/花默黎
202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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