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有很多年，我的内心都被这个看似虚无的东西折磨着，每当心底那头怪异的小兽冲上来的时候，我便一步步地迈过去，竭尽所能地让它能够成为伸手可触的东西。
我深知，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远方，它可以是一列火车一座灯塔，也可以是一个小镇一个充满寒意的清晨。在它面前，所有的阻拦都无效。
既然有远行，那么，离别也就不可避免。那一天的清晨六点，我带着满身的拉萨味道钻进了出租车。
我的脖子上挂着一条哈达，苍茫的夜色中，雪白的一角飘出窗外，它试欲告诉我：真正的离别就在眼前，与一些人一座城。
就这样，虽然已经彻夜未眠，可是一不留神，失意还是抵消了困意。
02
深邃的天空下，拉萨河在慢慢流淌，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不知怎地，竟然想起了郑钧的三分之一理想。
那个瞬间我突然明白了自己内心一直都渴望的东西，那是一条河，一条能够流穿我的城以及生命的河流。
在我自小长大的地方，从来没有一条像样的河，尽管当初的学校门前也有一条，但是我始终都无法把它称之为河。因为它里面什么都有，除了水。
很多次，我们走出学校的大门，带着各式复杂的情绪一步步跨过像小山一样的垃圾，散步在堤岸之上，心中充满了厌恶、喜悦或者悲伤。影响我们情绪的有时是天气这样无关紧要的东西，有时则是老师的心情或者暗恋的那个男生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再或者会是一道难解的数学题，一堂无法逃避的体育课。
曾经的那条河，很久以来都是我生命里的一个笑话，以至于后来的很多时候，我总是把这个笑话描述给别人听。
03
一直以来，我都确信河流能够给人一种归属感，这种感觉在我穿越长长的河畔，经历过和风，带着满口腔粗重的气息和额头上点点的汗珠来到拉萨河面前的时候，终于变得透明而彻底。
拉萨河的日光，像是一场梦境，更像是夏日里紧挨着头顶烈烈绽放的一盆牡丹，让人昏昏欲睡又不乏清醒。河边总是躺着零零星星的流浪汉，他们无一例外地都很瘦，身体挂在一件白色的衬衫或者发旧的T恤里，像是随时可以被风吹走。
在河边逗留的时候，我变成了苏童笔下从香椿街漂泊到河岸上的少年，拥有全部的孤寂、空旷……
而流浪汉们背靠着某一块礁石，懒洋洋地昂起下巴，饱受着倾洒的日光，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如同我一样终于知道，所有该消失的和不该消失的一样无奈。
04
可是现在，车子飞速驶过，我在慢慢远离。
离机场一百米左右的时候，出租车师傅说声到了就利索地停了车，我揉着眼睛趁付钱的空挡很是犹豫了一会，心中满是忐忑却不漏痕迹地四下里寻找着所谓的机场。因为，从没有见过任何一处黑灯瞎火让人完全不辨方向的机场。但是拉萨的确如此。
有片刻我甚至怀疑被司机师傅扔在了某个荒郊野外，好在，零零星星停着的几辆车以及不远处正在晃荡的身影让我稍微踏实了一点。
走过去，看到各人脚边堆放的行李才确认没有走错地方。看看时间，离七点还差几分。一群人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彼此没有交谈，亦没有怨言。仿佛早就熟识这道离谱的程序。
一干人等在风里冻成了红鼻子绿眼睛的怪物。好不容易等到门开了个小缝，一个个扛着大包挤进去，大厅里依旧空空落落，工作人员站在某个角落喊着整齐不一的口号，丝毫不理会心急如焚的出行者。
后来过安检的一路都风风火火，心惊肉跳。因为所有人都磨磨蹭蹭，八点五十的飞机，直到八点过二十，登机牌还没有换掉。但是只能耐着性子等待，任何焦灼不堪都无用。这是独有的拉萨精神，不止整个城市，甚至连人以及很多机关机构也都是如此。
05
焦灼在登上飞机找到座位的那刻起，就无影无踪了。不吃不喝，我彻底将睡眠这件事进行到了底。
零下十四度的兰州机场，心绪开始慢慢平静下来。
我想起凌晨两点自己遇到的那个问题：“为何不留？”当时我摇头摆手饮下一杯酒拒绝回答，而在此时，对着兰州的冰天雪地答案却渐渐浮出了水面。
因为我想念那里的一切。我害怕所有的离别。那种滋味，苦的一塌糊涂，却无法收敛……
我想念拉萨河，想念那些被三轮车占据了大部分路面，被小摊或者行人挤得很满，那些随着络绎不绝的游客与摊贩一起晨出晚归的小巷。想念那个没有阴影的城里总是兜头洒下的日光，想念漂浮在它半空中的冉冉焚香还有那些鲜艳的色彩。
我想念那些令自己深深沉迷的古老院落，我看到自己推开一扇又一扇的门，被它们所固有的幽怨、落拓打动。一个滴水不断的笼头，一个女人的长辫子在清水中灼灼闪烁，一个男人坐在地上缝制一件藏袍，一张朱红色的沙发以最落寞的姿势停留在那里……
西行的一路，我曾迫不及待地希望旅途尽快到达终点，但离开时候的伤感，却膨胀的像是因为行走多时而肿胀不堪的双脚。曾经，手指在干涸中渗出血迹，就像高原的泪在身体中画出符号。然后不断告诉你，某种东西正在生根。一如感情，用力至扭曲，虽然痛苦不堪，却无法自拔。
我不情愿，我生怕那些东西一点点从生命里，从每一段走过的路途中渐渐消退。要知道，看着自己一寸寸地离开，离开深深眷恋的一切是再痛苦不过的事，正因为如此，我才甘愿一直路过，不成为一个真正驻扎的人。
下一个天亮时候，太阳依旧会高高地燃烧在拉萨的顶端，在整个白日里将它晒的像是个懒洋洋的老人，而我还是会醒来，在自家的沙发上，对着窗外的阴天与冷风轻轻地说早安。
那个神圣的地方，我逗留久久，若问起关于此最大的遗憾，也无非是，它没有留住我，我也不曾为它而留。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