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无二日
杀翟1
洛阳城外,冷雨如刀。
悠远刀戈的寒光闪烁在李密的眼光里。一片青山绵延数百里,几座秀峰隐在暮霭中。
李密叹口气:瓦岗再回不去了……
天下第一反王便在此山。
所谓七十二路反王,十八道烟尘,自从大业皇帝杨广南下扬州后就沸鼎喧哗了。这座山也被世事洪流裹挟其中,竟然一时间啸聚了数十万人马,在乱兵如织的天下竟有了一种傲然之气。
青山外散落着肥沃土壤,果木极盛。其中一座木屋位于西南丘陵地带,因山里涌来的仙雾而时隐时现。 木屋景致颇佳,和风拂面,山果飘香,雾气似有若无,仿佛仙境。
山上瓦军行走其间,早已习以为常,初次来的李密则是赞叹不已:此山自有王气。
翟让,瓦岗军的领袖,在李密献计击杀隋军猛将张须陀后,就把瓦岗军头把交椅让给了李密:“没有你,我们就是个打家劫舍的土匪流寇,你一来,金鸾宝典就实诚了。瓦岗山怕是真要出个王了!”
围攻洛阳已经一百多天了,大小战役六十余次。洛阳城依旧固若金汤。
“长安得不到,洛阳,怕是我也得不到了!”
李密手持宝剑,喃喃自语。
从帐外进来的王伯当听了这话吓了一跳,赶紧跪倒在地不敢抬头。
本来计划是直取长安的,那里是空虚一城,没有多少守军,必能一袭即中。但最后关头不知道什么原因李密和瓦岗军一起掉入了洛阳战役的泥沼里。
帐内其他军士也纷纷拜倒于地,王伯当毕竟久居李密身边,对李密近乎仙人的事迹听的多,也经历的多,甚至偶尔还亲身参与了李密几次神话般的战役。他觉得今日李密这句话太不寻常。
“现在去请翟将军?”王伯当的问话犹犹豫豫。
“让单通去请!”李密语調坚定。
昨晚军报,翟让的部队被王世充围攻击溃,李密王伯当星夜驰援,解了翟让之困。
微风轻拂,薄雾尽散,十余名年轻人聚在李密军营之前,容貌气质俱佳,乃是李密的亲军卫队。李密喜欢颜值担当,无论衣着还是生活器具都十分考究,即便是亲兵卫队也都先挑模样俊秀的。相由心生,美丽的人必有善良的心。
“见过李公”
那些年轻弟子向李密恭敬行礼。
李密神情肃然说道:“大事在即,都小心些。”
众人齐声应是。
李密又道:“安排完便离开,莫离军帐太远。”
李密的亲兵队长蔡建得从军帐里走了出来:“酒肉已经备好,可以温酒了。”
李密看着他,神情温和了些许,说道:“宝弓你自己拿着。”
蔡建得双手一拱,“他今晚有来无回”
……
……
瓦岗军和王世充的军对缠斗很久了,胜负未定。李密显然不想再如此旷日持久的缠斗了,他需要见一面结义兄弟,瓦岗军实际上的领袖翟让。昨晚的劫后余生,不知道翟让会有怎样的触动。
这次会面,坐在窗边的翟让却只想喝酒。
“世间没有酒解决不了的烦恼。现在的麻烦是队伍太大了,几十万人怎么吃饱饭真是难为你了!”翟让洪亮的声音如山头的细雨浓厚而稠密。
“我却觉得麻烦应该是领军的将军们。将不合,则军心乱。兵可都是他们带的!你也知道,我的蒲山营,你的本部,新投来的中央军,能融合在一起是需要费心琢磨。谁不喜欢战功赫赫?谁不愿意兵强马壮?”李密的回答肃然而轻缓。
“什么你的我的?都是瓦岗军!来来来,喝酒!”翟让居然不耐烦了。
“那瓦岗军是谁的?”
李密心里回敬一句,嘴角却莞尔一笑:“咱哥两是该好好喝喝了!”
李密看到翟让身后徐世绩的脸阴晴不定。
徐世绩不喝酒,只喝茶。乱世纷纷中,他需要一份冷静。
他看着在绿茶汤汁里翻滚的茶叶与不时浮沉的泡沫,清了清嗓子:“王世充也算是当世枭雄,是我瓦岗目前最大的劲敌,两位可想到破敌之策?”
翟让勇冠三军,李密才冠天下,瓦岗在这两人手里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虽然,翟让已经把瓦岗军的王椅让给了李密,但这不是整座山兵将共同的让,这种让多是出于瓦岗军对李密这种天才渴求留下的礼遇。
李密当世天才,幼时便以挂角读书,而成为名满天下的神童。而且他还有着四世三公的家世。这样的人物,谁能掌握,谁敢把握?
徐世绩的眼神不自觉地在李密脸上飘忽不定。
李密有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须发,眉眼如画,稚气犹存。这长相与他深沉的心思南辕北辙。
李密眼帘微垂,细长的睫毛一眨不眨,就像是一幅画像,并非真人。
破王之法,不是没有。
李密对徐世绩缓缓说道:“我再想王世充破了又该怎样?进攻长安还是围攻洛阳?南下扬州还是巩固中原?七十二路反王虽然热闹,但这热闹是给谁看的?我们会不会也是热闹里的一个笑话?”
徐世绩眼光一亮:“热闹不热闹,先把王世充灭了吧!”
李密眼光一凛,对翟让拱手:“翟将军,今日你我不醉不归!”
随后李密对王伯当说:“勇三郎,你们都退下,和自己大哥喝酒需要什么亲兵卫队,大家都退下,我和大哥今夜坦诚相对。蔡建得留下帮我伺候大哥!”
翟让立即受到感染,随声附和:“大家都退下,让我和李公痛快一醉。”
李密翟让的亲兵都退出木屋,徐世绩微笑:“我给两位并世英雄斟酒。”
酒过三巡,翟让已经微醺:“那张须陀,大隋第一猛将也折在兄弟手里,这王世充胡儿算什么?”
李密却不接话,眼神藏在满脸的笑意之下。
“能让翟让遇见兄弟,真是本人之福!瓦岗之福!天下之福!”翟让敬酒,将杯子伸向李密。
李密静静坐在桌边,没有说话。
翟让继续说道:“兄弟胸襟如海,谋定天下。当年杨玄感举事,若听从你三策,如今天下那会象现在这样纷扰?
如果当年偷袭长安,帝都自然防无可防,但现在你就这样坐在我的面前,难道天下英雄真要我们攻陷长安?”
李密还是没有理他。
翟让终于认真起来,说道:“天下在兄弟眼里究竟有多少英雄?”
李密终于抬起头来,眼睛明亮而清澈,没有任何杂质。
看着这样的眼睛,翟让觉得很放松。
李密说:“我只认识一个英雄,就是大哥你。我有礼物,一把宝弓当得上神兵利器,大哥试试!”
翟让接过李密呈上的硬弓,在满桌崇拜的目光里,吸气拉弓。当弓如满月之时,他紧接着却觉得后劲有些微凉,就像一滴雨珠落在了那里。
一道鲜血像极细的瀑布从他的后颈涌出,落在酒杯里。他凝视李密,眼里的生机也渐渐冷却,只留下了些不解的情绪。
李密神情微凛,双眉挑起,眼角也随之而起,仿佛细细的柳叶,自有一种锋利的意味:杀!刀光四起,酒桌上的陪客一一毙命。
徐世绩脖子也挨了一刀,捂着伤口,消失在街上。
“留他一命,他有用。”
李密起身对杀手们说道。
翟让的尸体倒在地上。
李密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薄雾未散的街上出现一位中年男子,只见他神情淡漠,容颜清瘦,眼神幽冷。
他是单雄信。
他对李密拱手,下跪:“瓦岗上下拥戴李公!”
李密急忙扶起他:“没有你,我怎能轻易得手?你是翟让最好的兄弟,翟让可以防我,却不会疑你。起来,天下正等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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