潍州初夜
潍州城有一些来往的商人,他们大多是来谈买卖,货品则走西边的水路,所以潍州城被说成“只见钱不见货”的地方。本朝对女性格外宽容,亦有女儿与家人一起拣选货品,或杀钱砍价的,有些巾帼比须眉还要强上许多。
楚阔默不作声地行走在潍州市井间,若是白天,他八成会遭人侧目,因为他不像来这儿做生意的,像是一个体验生活的俊俏贵公子,也像一个误入市井的江湖侠士。
晚间的潍州城零零落落的还有人赶路,多是赶考的书生,风尘仆仆,一刻也不敢耽搁。实际上,本朝的科举制度已经给人才相当大的宽容了,每年两考不说,每次开考,都给各地学子相当长进都城的时间。但是,也有一规定是,一家只可有一男子做举人,其他男丁便要接受严苛的军家训练。
赵靖看似平和的国策下,实则是随时绷紧的弦,所以赶考书生、军队男丁,都不敢掉以轻心,懈怠下来。
这些楚阔不是很了解,他也没资格了解,活在地下的刀片儿会杀人就是了。楚阔一面观察潍州城,一面看着地下,“明光”门在都城能凿出一条地道,在盛安城自然更能这么做了。他那次特意观察了,隐藏得再好,地砖都会有所不同。
可是,潍州城的一切都很正常,正巧该省的街道又是东西南北两走向的笔直大道,更是一目了然。
楚阔仔细地绕了两圈,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于是他往回折去,直奔潍州州首李瑞的府邸。
且不说七门的标注如此接近州府,他一直怀疑这位州首大人。别的他不知道,但是上面叫他来这里处理人的时候,都围绕着这州府,且衙门离这里十万八千里,日日早上卯时未到就出发,这位李大人到底图什么?
州府四四方方一小院,和潍州城的街道建造风格一致,围墙比寻常人家垒的都高,门口就是供百姓伸冤的一个小鼓,随时都可以敲。
此时的李府安静肃穆,表面上一切平静。楚阔又绕着这里走了一圈,随后回到了旅店。
楚阁和盛长青的屋子黑着灯,但楚阔知道楚阁一定还没睡着。他轻轻敲门,楚阁敏感地听到,知道这是楚阔在示意自己可以放心了。楚阁想了想,还是悄么事地下了地,看了看盛长青没被吵醒,才放心地回了床。
言道还亮着灯。
楚阔推开门,只见这人点着一截不长的蜡烛,安安静静地围着一小圈儿烛光在读书。言道听见楚阔的脚步,就把眼睛抬了起来,冲他一笑到:“回来了。”
这情景叫楚阔恍惚,像是满屋光亮似的。他的眉眼不自觉地柔顺了许多,低声道:“嗯。”
言道:“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看书,肯定是哪位秀才举人留下的,你可知道这本兵法?难得之物,是先皇之子赵清的遗作,那是个天才。”
楚阔:“你很了解。”
言道哑然:“嗯。”难得的没有贫贫叨叨的不正经。
赵清是赵靖过继给赵竑的儿子。燕文帝赵竑迟迟没有亲生儿子,于是由其弟赵靖过继二儿子赵清给皇兄。赵清是顶聪明的皇家子弟,善兵法,知国策,深沉不骄不矜。只可惜他身体羸弱,呕心沥血地编完一本兵法后便一病不起,最后抱憾而亡。赵清至死没有成亲,没留下血脉。此时的赵竑亦是悲痛不已,不久后也便病倒,燕国权柄才到了赵靖这里。
这段故事楚阔不知道,现在也还不能知道。
楚阔看言道垂眸,叫了他说道:“今夜和我一起去守李府。”
言道快速收回心绪,仿佛刚才的黯淡并不存在。“不是吧楚大侠,这么晚了,为何一定是今天?还要我同去?”
楚阔:“你必须要去,你心里知道为什么。”
言道尴尬地笑笑,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和楚阔去了。
言道在李府的墙根儿旁和楚阔一起蹲着,虽然嘴上抱怨这位哥的迷惑行为,但是内心分外珍惜这短暂的二人独处时间。楚阔的眼睛在黑夜中那么亮,言道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
“老爷!”
尖叫声划破平静,楚阔瞬间拔剑,轻点脚步飞快朝府邸门口而去。只见两个黑影朝东而去,唰一下从楚阔面前消失,楚阔想也没想迅速追上。
那二人就从言道身前经过,他确定那二人看见了他,而且有一人是李瑞。他们清清楚楚地朝他摇了头,于是言道出神了那么两弹指的时间。
待他再追去,楚阔不见了。
言道心内没来由得慌张,但他还是迅速回到了旅店。回去之后,他在心里过了一遍这全部的疑点。
来到这儿,就是因为一张他从没见过的地图,七门要想给他留线索,就会大大方方留,但是这张模糊不清的地图到底想传达什么,他也没仔细思索就跟着楚阔窜了过来。
有人跟着他们不稀奇,但是这店里如此安静空旷,到底是有多少人在监视他们?在盛安城城南药铺时,赵靖就派了人,现在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还有,楚阔这么敏感地知道今天有事,李瑞是故意配合,还是请君入瓮?
言道不自觉手里的地图已经落到了地上,寒冷从心口开始扩散。他赶忙收住心绪,调动比平时更为强大的逆反自身的内力锁住经脉。以前言道每次都可以将毒逼在隐而未发之时,但这次,他的全部心绪都被占用了。言道心想不后悔,只是还在悄然四散的凉意还是让他的额头出了薄薄一层冷汗。
坎离之毒,发作便是致命且不可逆,人越反抗,越是严重。在言道感觉到寒冷将要到达臂肘之时,他还是硬着头皮悄悄去了盛长青和楚阁那里。
楚阁在言道晃进来的同时就惊醒了,她默默按住了自己放在枕侧的镖。言道却直奔盛长青。小大夫睡眼惺忪地起来,淡定地朝着半夜闯进来的人揉揉眼睛,方才看清是一头薄汗的言道。
“请问,大夫现在可看病吗。”言道依旧保持着痞痞的笑,但是终于还是支撑不住,僵着走过去坐下了。
楚阁赶紧翻身起来,言道慌忙说道:“楚阁,你去找楚阔,他去追人了,你千万小心,不要走太远,没有消息就回来,我一定想办法解决。”
“好。”楚阁来不及问缘由,慌忙披上黑衣就走,盛长青手疾眼快地塞给她一粒药,才放她出去。
言道半倒在桌上,朝盛长青说道:“我刚才是因为思绪大动,没控制住才毒发。你应该看出来了,和楚阁是一样的。”
盛长青蹙着眉头,从旁边包裹里拿出绢布,打开后是切成两半的一丸药。
“我把楚阁的一丸药切开了研究,你取半粒吧。我也注意到了,这个毒一到焦虑着急时就容易发作,楚阁每天也都没有确定时间。不过这解药的剂量有无苛刻要求,我还不知道,你先拿走吧。”盛长青拿出了半粒。
言道隐隐担心道:“楚阔只能按天给楚阁拿药,且最近楚阁肯定会着急。”
盛长青直接怼到了言道嘴边说道:“你要吃了这半粒药能好,也算给了我希望,快点吧。”
言道只得服下。寒冷随着药效弥漫开始缩头,言道乘胜追击,动用内力进行抵抗。
盛长青取了桌上的笔和纸,记录着言道的反应。见言道脸色渐渐恢复了,说道:“看来你平时都是自己和自己对抗,才能不发作,但是这不是长久之计。”盛长青咬了咬牙,“这毒药看来不是日日吃解药就能解决的,迟早有一天要了你们的命。”
言道仿佛没听到一般拿起脚就要走:“谢了,我出去找楚阔了。”
“哎!你今天就休息吧!”“我尽量不动气了。放心,楚阁的药有数,我有分寸。”“不是的,我也不希望你有事。你把我带上不说,还让我知道了,除了……”盛长青突然变得扭捏,“除了药和病人,我还有其他愿意尽心力的事情和人。”
言道会心一笑,点了点头,向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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