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家人到医院门诊,楼厅里是长长候诊的队列后面,自动扶梯上是来来往往的人流,大堂中是鲫鱼样穿梭的人群。谁也不知道谁来自哪里,但都知道是人生的病痛,把他们召集在一起。他们依照医生的诊疗方案,跨入又迈出以现代文明割分的几何图形科室空间,经过一道又一道的科学仪器检查,旋又从医生手里取走文字化或图形化的病痛符号,走向求生的下一个流程的节点,如漫长旅程里拥挤的站台。
想像千年前漆黑的夜晚,熊熊篝火旁躺着奄奄一息的先民,惊恐的眼神无力的注视着遥远璀璨的星空,他是否在想:人最后的归宿会是传说中的一颗星,或如一抔黄土随风消散在无边无际的虚空呢?脸上涂抹着赭色、白色、黑色矿石颜料的巫师,神情庄重地观察刚从篝火里取出来的龟甲裂痕,解读神明冥冥之中的神秘咒语,是鬼魅附体还是对神不敬呢?茹毛饮血的其他先民,围坐篝火,凝神静气,等候无处不在的鬼神借助巫师揭开生命最后的谜底。
我小时候住乡下老家,印象中很少生病,也可能不是会有感冒发烧等小毛病,可大人们认为那不是病,多喝喝水,躺躺别去玩,饭点时给你加片肉,增加点营养,所谓的病就过去了。如果真严重时,大人会去请村里的赤脚医生到家里给看。不一会儿,赤脚医生背着印有为人民服务的赤褐色四方形皮质药箱,到家里给你摸摸额头、把把脉,有时还掏出水银体温计让你自己塞进肢窝里,很快,赤脚医生就从药箱的瓶瓶罐罐里倒些药片用白纸包上,交代家长让小孩按时服下,随后,赤脚医生会摸摸我的头说,别在乱跑,过两天就好了。赤脚医生一般住村头,简陋的诊所常是我们玩耍的场所,所以,我们非常信任他,世界上没有他治不好的病,他来给看了,相当于病就好大半了。
当人把生命交给鬼神,生命从神秘里来,又回到神秘到中,恐惧感中又因为蒙昧而被无可奈何淡化,既然生命来源于神秘,回归于神秘不就是生命应有的归宿吗?当人把生命交给人际间的信任与情谊,生老病死,似乎只不过温暖触摸、温暖回望的瞬间,还有缺乏科学知识的承诺,生命似乎没那么复杂,顶多就是再也无法去河边玩了,或者可惜没等到孩子长大成人罢了。今天,人把生命交给科学与仪器,知道了自己的遗传基因、目睹打印出来的五脏六腑、清楚身体上那个地方生病了,甚至准确预期自己的生命那一天到头,但又有谁会告诉你,跨过生命的边界,依然存有人生今生今世那些功名利禄吗?
生老病死是生命的自然法则,人高贵于动物,就是可以意识到自己有一天会死去,这种知道,让人从出生开始,一边对抗死亡的虚无,一边寻找着活着的意义,人生由此展开各自的爱恨情仇、功成名就,永不停息,但走着走着,意义就模糊了,直到生命块到尽头,才蓦然回首,生命最不堪的就是不死的灵魂拖着日渐萎缩的肉体,所以,生命的最后,一定是无法被规定与约束的、不可解的灵魂回望,那是科学与文明抵达不了的地方。
带着口罩的看医生的人群,从我身边川流不息。自己也会老去那一天,当哪天自己无法照顾自己的生命,顺时受命,不与病痛对抗,不与死亡争锋,如一片千疮百孔的秋叶,静静地消散在无尽的虚空中,就是生命最后的尊严与平静,也是对苦难人生最好的酬谢!(写于漳州市医院,未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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