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辣鸡面

学校门口重庆小面的那两口子，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两口子，老板娘是四川人，性格爽朗爱笑，剁鸡时一把十八子菜刀在砧板上剁得山响；老板是重庆人，精瘦爽朗，酷爱说段子怼他儿子，长年戴一顶深卡其色的平顶帽，再热也没拿下过。

他们家的辣鸡面是我的最爱，斩的小块的现杀三黄鸡入开水汆一遍再下油锅爆炒，辣椒一定要川渝地区的干朝天椒配干红线椒，裹着一点油汤铺在面上，再撒上一小撮芝麻和几粒淮盐花生，吃完能辣得额头上冒一层细汗。这种辣鸡面和我之前在成都晃悠时酷爱的“干辣鸡面”不一样，那种吃起来巴适的板的干辣鸡没有那么嫩，辣度差不多，虽胜在有嚼劲，但每回要配一碗面汤，他们家的辣鸡面汤汁恰好，配撒了几粒芽菜的骨汤刚刚好。老板娘晓得我也爱吃，也稍微懂一点点吃，闲的时候我吃面她就坐在对面或旁边和我聊几句，“今天汤里的葱给你多放了些，肯定好吃，那是隔壁老婆婆在自己地里采的送我的......”亦或是“那些个学生不晓得啥是好吃哦，我熬得那么好的骨头汤都不喝哟，大碗大碗倒....” 声音大得很。

有时不是饭点去他们家吃面，老板娘就在门口炸酥肉，见我晃来了就用长长的竹筷子从锅里夹出滚烫的几块放在碗里喊我吃，外脆里嫩，肉香里细嚼还有淡淡的花椒香，绝无工业添加剂喧宾夺主的意味，只有好食材才敢至简。这才知道他家的酥肉用的是新鲜猪里脊裹上调制好的红薯粉现炸的，主要佐料只有盐和花椒粉，要下锅炸两到三遍，重庆空运过来的红薯粉，堪比肉价了吧。后来慢慢聊天才知道，老板原是三级厨师，做的一手好川菜，店里从不用冷冻肉品，鸡是每天早上现杀的鸡送来的，牛肉猪肉都是赶早去菜市场买的，这在消费水平并不高的大学周围真是罕见，甚至大家都在拼命往汤里撒浓汤宝、猪骨精、火锅底料等添加剂时，他们两口子还是系着围裙不争不抢的守着他们自己的那一锅汤。偶尔店里出了新凉菜，老板娘也会给我发微信问我要不要试试，上次去吃蒜泥白肉，现削好皮的黄瓜切片铺底，肉要整块煮好后还要在汤里浸泡一两个小时，再冰镇一会儿拿出来切薄片，淋上特调的汁，清爽弹牙。我和伙伴大呼好吃，老板笑的一脸褶子的走出来说：“刚才听到你们讲要减肥，就把本该半肥半瘦的肉换成了二肥八瘦的。”这才想起来老板娘叫我吃她的现炸酥肉时我拈起一块扔嘴里后随口说了一句要减肥。

有时两口子也会吵架，不管外面有多少食客，也会用方言吵得不可开交，老板用长竹筷子指着老板娘大声吼：“你这个婆娘不可理喻，吼什么吼你吼！” 老板娘丝毫不落下风，挥舞着菜刀回怼：“你个瓜批煮你的面，不要管老子……” 输赢标准就是谁的嗓门大谁的情绪更激动那谁就赢了，屡试不爽。最统一战线枪口一致对外的时候，就是一起对付他们儿子的时候，简直就是现场版的欢天喜地一家人。

有次我坐在外面吃面，和她说：“感觉你和老板很幸福，年轻时肯定更加浪漫吧？”她一脸娇羞小女生的表情偷望了里面老板一眼，憋着笑压低嗓子说：“有吗？我感觉我和他天天吵架，你们还会这样觉得啊？！”我说对呀，感觉你俩跟一对活宝似的特有爱。她继续刚才的表情说：“哪里有什么浪漫日子，过得都是苦日子，他太讲原则了你知道吧，但是...” 她又偷瞄了老板一眼更加压低嗓子说：“我们家就我能买最贵的东西，他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也要给我买，他和儿子都省着要给我花。” 那种幸福又得意的样子，像一个偷到很多糖的孩子。“不过就是.... 就是吵架了他回家就不肯干家务了，就罢工，平时家务都是他干，吵架了就要我干！” 撅着嘴又偷瞄了老板一眼......

每当坐在这里吃面的时候，看着他们俩忙进忙出的身影，总是觉得构成城市的不是钢筋水泥，而是人间烟火。

真好。

一碗辣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