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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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你们都说，要学会先爱自己。我不明白。

我不喜欢爱自己的人。

他们只爱自己，所以不爱别人，他们所想的一切，永远以自己为中心，所以为了自己，宁可伤害别人。我厌弃那样的人，怎么能让自己成为那样的人？

而且，我为什么要爱自己？这世上已没有一个爱我的人，我何必自己爱自己，那样有意义吗？我不要做那样自怜自艾的、脆弱的人。

你说，要我回头看你一眼，要我拥抱你，安慰你，要我爱你。我不肯。我宁可抬头看天，我不肯看你。你怨恨地哭诉着，问我为什么这么残忍。我冷笑，体味着你的痛苦，有一种快意的感觉。没有人爱又怎样，难道我如此可怜，一定要有人爱吗？你这个爱的乞丐，不觉得羞耻吗？

但是，你们都说，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不爱，怎么会去爱别人。你们都说，只有学会了爱自己，那爱才能溢出来，让身边的人快乐。我将信将疑。

蓦然想起了我曾经的冷漠和无情，在至亲的丧礼上，我竟没有眼泪，为什么那次酒醉后，却哭得肝肠寸断。原来我不是没有爱，我只是，不会爱，我只是，把爱封存。

这世上真的没有人爱我吗？爱我的人，或许就在身边，只是我沉浸在自己的孤独里，视而不见。爱自己一定是可耻的吗？其实只不过是我自己，把爱与自私划了等号。

我冷落你太久了，我遗弃你太久了，我伤害你，太久了。从现在起，让我们在一起吧。我愿与你，肩并肩，手握手，一起面对。

但愿从此，不再孤独。

（二）

在同事那里，找到了我练字用的毛毡。一模一样的毛毡，有两块，一块就是同事误拿了我的。是我的，我拿回来就可以了。但是仔细一看，一块是干净的，一块稍有墨渍。

“我想要那块干净的。”你说。

我吃了一惊。多么不起眼的一个小物件，你小小的心，为何连几点墨渍都容不下？

你不回答，只是委委屈屈地躲开，让我心里沉沉的，很不舒服。你到底要怎样？你这个自私的、不讲理的孩子？不许胡闹！我命令你。

但你根本不理会我的命令，我越是命令你，你越是反抗我，越是让我不舒服。

好吧，我不能再忽略你的感受，现在，说说你的理由吧。

“你忘了很久以前的那一天了吗？那天，你也是丢了东西，后来在朋友那里找到了。你是怎样做的？”

我想起来了，那天，我只是看了看，并没有拿回来。因为朋友原本有一个和我同样的东西，她丢了自己的，又错拿了我的。但我知道那是我的，那上面有一个小小的记号。

“你为什么不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你质问我。

我不能拿，那会让朋友难堪的。

“你只是怕朋友难堪，你想过我吗？你伤害了我！”

那么不起眼的东西，怎么会伤害你？

“如果那次被错拿的是比那重要得多的东西，你又会怎么做？”

我一时无语。我知道，我还是会那么做，因为和东西比起来，朋友要珍贵得多，我怎么能为了一样东西伤害一个朋友呢？

“所以啊，你只怕伤害朋友，却从来不怕伤害了我。无论我受到什么委屈，你从来都不会安慰我。当我被伤害时，你保护过我吗？”

我无话可说。我借口不愿为一件东西伤害朋友，其实如果当时稍作一下解释，真的会伤害了朋友吗？我不是没有办法保护你，只是从来没有认真去想过应该怎样保护你。

“你不但没有保护过我，还总是斥责我，鄙视我，排斥我，残忍地享受我的痛苦。你可知道，只有你，才是真正伤害我的？”

我在你的逼问下，只能步步后退。

“既然你不肯保护我，那我就自己保护自己吧！”

所以，你就开始那样盲目地保护自己了吗？为了保护自己，就要开始不惜伤害周围的人吗？你这个失去了方向的任性的孩子啊。

我的眼睛湿润了。我向你走去，尽管你并不信任我，尽管你试图躲避我。

我拉起你的手，拥你入怀：“对不起，一直以来都是我伤害了你。现在，我向你承诺，以后一定保护你，不会再轻易让你受委屈。”

“真的吗？”你不确定地问。

“真的，”我郑重地说，“但是这次就算了吧，因为那有墨渍的一块，本来是自己的啊。”

“谁说我在乎那点儿墨渍了？我只是生你的气啊。”

你笑了，笑得灿烂无邪。你是一个多么容易满足的孩子啊。

沉甸甸的心，忽地轻松了，那不舒服的感觉，烟消云散。

（三）

我拒绝了别人，第一次，真正拒绝了别人的请求。

以前，我都是直到实在没有能力满足别人时才拒绝的，我想别人应该也都能理解，知道那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敢说，我经不住别人多说几句，就只好答应了，虽然我心里并不舒服，虽然我觉得心里很累。

但是这一次不同。这一次，我真正地拒绝了别人。忽然有一种很爽、很痛快的感觉，这感觉，甚至恶狠狠的。一个不曾有过我这样的经历的人，是无法理解这种“恶狠狠”的感觉的。

第一次，拒绝得很轻松，但第二次，很艰难，因为我冒冒失失地伤到了别人。尽量地使用了宛转的理由，尽量地给对方想出解决问题的方法，但对方话语里，扔是难掩的失望。好像我忽然从一个高尚的朋友，变成了一个自私的小人。

一下子觉得，拒绝真难。

可是，那是一件我真的不愿意做的事情，虽然事情不难，但我真的不愿意做。我若答应了，会让自己心里很不舒服。因为那实在是一件很小的事，不需要我帮忙，也是很容易完成的啊。

我郁闷了，我纠结了，我一点儿也没有了第一次拒绝时的爽快感觉，我甚至开始怀疑，拒绝别人到底对不对，拒绝别人是不是真的很自私。只因为那一句话：“啊？你连这都不能做啊？”一向信奉“举手之劳，何乐不为”的我，一向为别人的信任而自豪的我，没有了底气。

可是，不学会拒绝，我就得让自己的生活继续陷进混乱的泥淖，我就得没完没了去答应任何一个人提出的大大小小的要求，让自己去忙一些本来没有意义的事情。这个世界离了你地球就不转了吗？没有你的帮助，别人就什么也做不了吗？荒唐！

是，我承认我是感觉很不愉快，可那不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因此而自责。我有我的生活，我不能，也不应该为别人负责，我没有义务为别人买单。朋友，是你的责任，还给你，是我的责任，我承担。我有权利，保护我自己的生活不受影响；我有权利，坦然拒绝；我有权利，先学会爱我自己，再去爱别人。或许这会让你不舒服，但那不是我能左右的，我们都必须学会，为自己负责。我不是救世主，我不能照顾每个人的情绪，让身边的每个人快乐，唯独让自己的心孤独。

学会拒绝，我不会从此变成一个冷漠的人，能力所及，我不会对需要帮助的人视而不见。我只是，不愿意再去做无谓的帮助。朋友，自己能做的事情自己去做吧，学会为自己的生活负责吧，拒绝你，不等于友情不再。

（四）

轻轻地闭上眼睛，走进心灵里私密的花园。这里，繁花似锦，碧草如丝，古色古香的楼阁旁，有小桥流水。淡淡的薄雾里，你小小的身影走来，渐渐清晰。

你是谁？稚龄的你，清雅秀气，你的发，黑亮柔顺，你的双眸，如天边的晨星。我定定地看着你向我走来，心情难掩的激动。我知道你是谁，我怎么可能不认得你？只是，我把你弄丢了，然后忘记了你啊。我把你，封存在久远的记忆里，便以为这世上从来不曾有过你。今天，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面前？

我想说，我委屈了你；我想说，我伤害了你；我想说，我遗弃了你。但是，我早已忘记了你，又怎么会委屈、伤害、遗弃你？我根本不知道你曾存在过啊。我只知道，有另一个你，陪伴我这么多年，她在孤寂的旷野里，在瑟瑟的寒风里，独自徘徊，她苍白、瘦削、阴郁，她替你承受一切。

所以，你根本不曾经历过一切；所以，你还是从前那小小的样子。我拥抱你，你乖巧地偎依在我怀中，嘴角含着浅笑，清澈的双眸一如从前般纯净。我不知为何丢失了你，你孤单吗？你害怕吗？你有埋怨吗？你什么都不说，只是那么浅笑着看我，似乎在看着我的脸色，那么乖巧，让人心疼。

终于见到你了啊，我心中满是欢喜，我拉着你的手，再不愿分离。你会给我纯净的力量吗？你会给我新生的欢喜吗？你是我，我是你，让我陪伴你，慢慢地长大，好吗？

但你只是不说话。你的手，在我手中慢慢失去触感，你的面容，在我面前渐渐模糊。你要去哪里？我好不容易见到你，你又要去哪里？我想要抓住你的影子，但你终于消失，消失在薄雾里。

一阵风起，百花萎地，世界失色。我无力地四顾，唯见四野苍茫，悲从中来。

睁开眼睛，已是泪沾双睫。

你存在过，你来过，我已见过你，这就够了。我不会再忘记你，会记得，我曾经是那样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