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命的钢条

作者: 东河散人 | 来源:发表于2018-09-23 12:01 被阅读8次

    雪说下就下,一下就没个停。一天一夜过后,地上就积起了两尺多厚。    老根头咂吧着叶子烟,仰着脑壳望了望屋顶。看样子还没啥大碍,一时半会儿塌不下来。但是,如果没有那两根钢条将屋梁撑着,事情恐怕就难说了,老根头不禁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暗自得意。

    火塘里柴火正旺,火塘的上方吊着一口铁锅,锅里炖着野兔子肉和洋芋,锅盖被热气冲得“波波”直响,满屋子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香味儿。

    这面山坡就住着老根头一个人。早些年,他的老婆病死了,就葬在屋后的坡地里,挨着不远的地方,还葬着他的老娘。他有一个女儿,三年前嫁到外省去了,嫁出去过后就再没回过老家。今年不知是从电视上还是报纸上或者其他什么地方知道老家遭了雪灾,就给乡政府打了一个电话让人捎话说,如果有时间她就要回来看看。这天气,几千里路程,就算有时间,女儿怕是不会回来了,没指望了……

    老根头的脾气倔,乡政府好几次动员他搬到山下敬老院去住,他不答应,他说他清静惯了,到山下怕呆不住。其实,他是舍不得离开他的老婆和老娘。

    乡政府看三番五次地动员没有效果,只好每月派人将他的低保款换成粮食衣物,再给他送上来。老根头活得很自在,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铁锅里散发的香味更浓了,逗引得喉咙里口水直往外冒。老根头从火上取下铁锅,端到电灯下显亮的地方,揭开锅盖正要尝一尝,这时,电灯熄灭了。

    尽管火塘里的火苗窜得很高,但老根头的眼前却是一团昏暗。他摸索着打开房门,外面是一遍刺眼的白,寒风挟裹着絮团子似的雪直扑进屋子里来,老根头一扭脖颈,赶紧将门重新关上反锁住。已经有好多年都没有停过电了,没了电,这日子过起来可就别扭了。

    “说不定一会儿功夫电就来了呢!”老根头嘟哝着将筷子伸进锅里,随便夹起一块放进嘴里,咂吧咂吧,又将锅重新盖上,端回火塘边,放在热灰里煨着。

    这一天是腊月二十七,每个月的二十七,乡政府的小刘都要给他送东西上来,两年来从来没有误过期。老根头的眼睛贴在门缝上,看天色已经不早了,小刘怕是上不来了。

    雪还在下,地上差不多又积起了尺多厚。

    “这狗日的天气!”老根头暗暗骂了一声。

    电还是没来,老根头心里不禁涌起了一阵恐慌。柴火倒还可以烧上个七八天,就堆在隔壁的小屋子里,取用起来很方便,可是米面眼看就接济不住了。原指望小刘把东西送上来,就可以清清静静地过个舒坦年,现在看来是要落空了。

    屋子里暗得更加厉害,电一直没有来。老根头又往火塘里添了一大抱柴火,火苗呼地高高窜起来,屋子里亮晃晃的一遍,铁锅上的锅盖“砰砰”地跳了起来。

    老根头的肚子早饿了,原想炖上一锅野兔子肉,好好地招待一下小刘,他实在是一个很不错的小伙子,这两年来真是辛苦他了。

    看来小刘确实是来不了了,一锅兔子肉早就成了一锅骨头汤。老根头端起铁锅,就着铁锅自个儿吃起来,嘴里却是木木的。

    第二天早上起来,打开房门向外看,雪没有停,风倒是小了些。老根头趟着没膝的雪挪到院子里,四下里张望,一望无际的依然是白茫茫昏沉沉的一遍,没有人影,没有声音,天地间死一般的寂静。

    望了一阵,叹一阵气,老根头转身回到屋子里,坐在火塘边。米面最多能坚持到晚上,从腊月二十九起,就只能靠那半撮箕洋芋对付了。如果雪还要继续下,柴火也要成问题。老根头后悔没把炖好的兔子肉剩下来一些,竟然不知不觉地全被他喂进了嘴里。

    电,还是没有来。腊月二十八这一天终于过去了。不管是怎么过去的,但总算是过去了。

    腊月二十九,雪还在下。老根头紧了紧身上的棉袄,将身子往火塘跟前挪了又挪。床上的电热毯成了摆设,头晚老根头的身子一直就没有睡暖和过来。火塘里的火苗小了许多,因为不知道雪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停,柴火实在不敢再多添。铁锅里煮着四个洋芋蛋,这么半晌了,连个热气都还没有冒。

    没有电,屋子里黑咕隆咚的。他开始后悔没有听乡政府的话,如果早早地搬到山下去住,咋说也不会受这个罪。

    到底还能熬多久?老根头心中没有底。

    隐约间,老根头似乎听见屋子外边有人说话,他心里一惊,身子立即从小凳子上弹射了起来。一把拉开房门,耀眼的雪光刺得泪水直流,好半晌才算睁了开来。一行人已经来到了他的院子边,雪齐着他们的膝盖划开了一道深沟,只看得见半个身子在慢慢地移动。

    一共是四个人,打头的是乡上的马乡长,他一手提着一壶油,一手提着一挂肉。他的身后是小刘,小刘的后面还有两个人老根头不认识,他们这三个人的肩上都扛着一个口袋,看样子还挺沉。即使不沉,走这么远山路,又下着雪,人也是够呛的。

    “老根头,我们刚才还在担心,怕是见不着你了呢!”马乡长望着老根头大声说道,鼻子口里冒出一股股浓浓的白气,“我先前劝你搬到山下去,你总是不肯,这山上怕是有老妖精把你给迷住了吧!”

    马乡长爱开玩笑,人却是个热肠子。

    老根头咧了咧嘴,却没有吭出声,只是忙不迭地把人让到屋子里。大家放下东西,围坐在了火塘边,老根头赶紧添了一大抱柴禾。

    三个口袋里装的都是应急的东西,一口袋大米,一口袋白面,还有一口袋装的是一床新棉被,一套新棉衣裤。小刘还从身上掏出两把蜡烛、一根手电筒和三对干电池。

    “小刘,我们看看老根头的房子还牢实不,如果不牢实,我看还是想办法把他弄到山下去要稳妥些。”马乡长说着话站起身来。

    小刘“嗯”了一声,把干电池装进了手电筒,跟着站了起来,摁亮手电筒向屋梁照去。屋梁上的两根钢条出现在光柱里,反着白光,特别显眼。

    “老根头,这是你从屋后山上的钢塔上取下来的吧!”马乡长扭过头来对老根头说道,“你知道为啥停了电?你这房后山上的钢塔倒了!”

    老根头的脑袋里“轰”的一下,嗫嚅道:“马乡长,我……”

    “你现在千万不要去动它!要是房子塌了埋了你,那就更造孽了!”马乡长接着说道,“这事,放到年后再说吧!”

    “我还是取下来送回去!你看我做的这事……”老根头浑身上下不自在,两只手使劲地搓个不停,一脸的懊悔。

    “千万不要去动!钢塔倒了也不全是少了你这两根钢条,主要是冰冻太凶,电线上钢架子上全是碗口粗的冰坨坨,拉垮的!当然话说回来,你私自取下两根钢条回来,肯定是不对的!“小刘说。

    “但是,如果你不想这个办法,恐怕早就被房子塌死了!”马乡长继续说道,“现在千万千万不要去动它,年后再看这事咋处理。”

    坐了一会,马乡长他们起身就要离开,说对面山上还有几户也要去看看。

    “我说老根头,我看还是把你弄到山下去要稳妥些,今天不成,我们还有几家要去看看,后天正月初一,我叫小刘来接你。这一两天你可要给我当心些,说一千道一万,就是人不能出事!”马乡长按住老根头的肩膀,眯着眼睛四下里望了一望,“你这山上……如果不是上级调出一辆链轨车来接送我们,这个鬼天气,只怕神仙也上不来!”

    “稍稍往后拖一拖不要紧!正月初一,咋好麻烦人家小刘呢?再说,这天气,这山路……”

    “说定了,就正月初一,办法由小刘自己去想!”马乡长口气有点硬,小刘“嗯”了一声。     

    正月初一,小刘来到老根头的院子里,他惊呆了。老根头的房子不见了,只剩下一个高高隆起的雪丘。

    他赶紧冲了上去,双手使劲地刨,使劲地刨,刨了整整一个上午,把指甲盖都抠掉了,也没有把老根头给刨出来。

    小刘一屁股跌坐在雪丘上,突然看见院坝边多出了一个的雪堆,他慌忙跑了过去,三下两下把雪堆刨开,三个口袋露了出来。口袋原模原样,里面的东西根本就没有拿出来过。口袋的旁边放着一壶油,一口铁锅,锅里放着一挂肉,早冻成铁疙瘩了。铁锅旁边放着两根钢条,幽幽地发着暗暗的冷白的光。

    “老根头,你这不听话倔老头啊,马乡长是咋给你说的?马乡长是咋给你说的?你咋就这么不听话呢?”

    小刘拼命似的抓住自己的头发,瘫坐在雪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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