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

我所在的小镇只不过百年历史，由长江与黄海的滔滔之水冲刷而成。这里没有什么浓厚的文化底蕴，更没有值得流传千古的佳话传说。镇上最古老的要数一座小庙——禹稷寺了。

很多年前，应该是参加工作后不久，我曾有一次单独造访小庙的经历。那时有一个年长的同事邀我们去吃饭，她家就住在小庙这前，大概只有五十米远。吃完中饭，他们都打牌消遣。我便去了小庙。那天，没有一个香客，小庙甚是冷清，我也未见一个和尚，未闻一句诵经声，只是大门敞开，任由来来去去。稍稍一转，十分钟不到，便已转得干干净净。我不信佛，亦非香客、居士。从此，不再光临小庙。

大年初一，邻居大婶要去小庙烧香，顺车带了她去镇上。约好一个小时以后在建设银行门口接她回去。可左等右等不见她人。她已七十多岁，走回去也有七八里路，我便下了车去小庙寻她。

刚到建行，离小庙还有五百米的距离，远远地就闻见香味。小街上人流拥堵，各种车辆慢慢前行，却没有了前时烦躁的喇叭声。一路上红红的碎纸满地，必是绚烂的烟花留下的。街两旁的住户闲聊着话，人人脸上洋溢着新春的欢乐。

走进小巷，人更挤了。在香客中穿行，我却没有丝毫安静。邻家大婶不见丝毫影子。在大殿和偏院转了一圈，仍不见她的影子。难道她已回去了？她的丈夫前三年中了风，不能说话，只是躺在床上捱过日子，去年夏天已离她而去。她嗓门极大，高声中却没有村野泼妇的样子。她常常佝偻着腰，提着竹篮，一篮一篮地提着草回去喂羊。今早在我们车上，她说，你们是去娘家吧。先生只是笑笑，说没事没事，就送她到了小庙的街口。难道她真的不好意思，回去了？这么想着，便抬脚走上回程。望着满巷子的香客，鼻腔中满是烟香，心中不免后悔：怎么让儿子停在车上呢？应该带他下来看看这镇上最古老的一景啊！心中感慨顿生。

一抬头，我笑了。先生和儿子也已到得庙门了。原来，他们两人见我久久不回，干脆也寻来了。先生每日上班，早出晚归，年三十才放了假。今日能带儿子，我自是开心异常了。儿子是更多需要在父亲的翅膀下锻炼的。

禹稷寺不大，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进行大门，便是四大天王，领着儿子认识了广目天王、多闻天王……要说这四个神仙外貌不一，服饰不一，手拿的兵器不一，本领不一，我对此无甚研究，也不能教儿子什么，只是认认字而已。出了此房，由后门进入院子，西厢房中便是华佗。

只是知道华佗是名医，没想到成了哪路佛。先生倒是要拜，口中念念有词：“这是我的祖师爷。”儿子一看，便也拜倒，求保佑自己健康成长。这倒也合我的心意。儿子从小体弱多病，这半年来稍有好转，当然是希望他活泼快乐了。中间院子中有一香炉。香客都拿了硬币去投中间的空栅栏。只听见硬币撞见铜栅栏发出的“丁丁当当”声，不绝于耳。炉下硬币满地，白亮亮一片。有一老年妇人拿扫帚和簸箕清扫着。不一会儿，便又白亮亮一片了。儿子仰起头，哇哇大叫，为投中者欢呼，为失败者惋惜。正好遇见一个熟人，给了儿子一把硬币。儿子接过硬币便投，却是十发九空。手中硬币投完，便也幸幸然了。

到得大殿，善男信女就更多了。人们纷纷拜倒在海绵做的蒲团上，也有向旁边的功德座上捐钱的，边上还有售功德带的，有售佛教文化书的，有售纪念品的，一个小小的旅游市场。大殿东西靠墙则是十八罗汉，带儿子一一看过，双手合十作揖过，我却无法回答儿子提出的问题“这是什么罗汉？为什么有这么多罗汉？”一则我对此钻石不深，二则小庙没有标注。只是我认识的长眉罗汉的眉毛捎短了一些，他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真是一大遗憾。

大殿正中是如来，两侧分坐着普贤、地藏、文殊和观音四大菩萨。不管是哪一佛，哪一菩萨，哪一罗汉俱是香客如流。不晓得他们求的是什么，是功名？是利禄？是学业？是家庭？都说进对寺庙拜对佛，不知道今日如此兴旺的香火里是否拜对了？劝儿子对着文殊菩萨拜了几拜，求他保佑我小儿学业有长进，思维更开阔，心胸更坦荡。

出得大殿，带儿子到东厢房见识了一下千手观音。与别处的观音大士比起来，小庙的观音简陋了许多。不仅千手的数量大为减少，做工也略显粗糙，神态也不及他处的安详。然而善男信女的虔诚却是一样的。

门楣已旧，房屋已陋，墙面斑驳，历尽沧海桑田的易换，每年的香客不同，心却一样。

出得大门，见庙门口贴着一张告示：大年初五新庙将进行财神开光典礼。是的，听说有几位大老板捐资数千万于原来合并掉的村小基地上建起了新禹稷寺。佛像更为端庄，黄漆光亮刺眼，楼高宇阔，甚是气派。我曾远远地望见几次，那时还没有彻底完工，未得进入庙门正式参拜。不知今日那处香火是否更盛？且说那村小原先叫做江家宅。我也曾在那儿工作过三年。一栋教学楼后是一个天井及一排平房，那都是有年代的建筑了。前几年参与修订校史的工作，才知道那江家宅的主人叫江谦，曾担任过南京大学的校长，来此小镇，只是因为清末状元张謇相邀，赠与其百亩田。小镇便以“江海垦牧地，江谦耕读处。”自居了。不知如今，三层的教学楼已改作高大的庙宇，那一排平房挪作何用？于是对先生说，我们今日是否也去那新庙看一看？先生摇头。那村小十多年前改作农村初中时，我与先生同在那儿读完的初中。

回头看见，儿子一蹦一跳地走得甚欢，他为一次旅游而高兴。小小的心儿无法承载太多东西。

突然想起前两个月在江南某处看见的一条标语：“弘扬佛教文化，构建和谐社会。”真是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