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墅散文 (2007-02-07 )
一、 穷苦街巷太平的记忆(上)
(一)雨落心窗
我朦胧的记得那是个大雨瓢泼的一天,自己瑟缩着依偎在妈妈
怀里,我们母子俩坐在双把高翘的凹斗车厢的人力车上。听着车棚外的雷声雨声,从车棚的薕缝向外看去,那车夫很吃力的在雨水中向我家那很远的地方拉着车,雨水也不断打透车棚淋湿了我和妈妈的衣裳,妈妈搂着我对我说不要怕马上就到家了。我其实想的不是害怕车棚外的雷雨,而是在想登上车之前妈妈在那座叫大慈庵里的情景。妈妈在庙里时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烧纸钱,我开始并不知道一切是怎么回事,而是看妈妈哭得厉害时我才也哭起来,我一哭妈妈便渐而止住了她的哭声。妈妈便随着领着我走出了庙门,至于庙里是什么样子全然回忆不起来了,而只记得妈妈烧纸时用的那个又重大又大的火盆,但是,我从那次才从妈妈那里知道是为死去饿父亲烧纸的事情。其实父亲到底长的什么样,我却一点也不知道。我的童年自此后才逐渐有了记忆!
那车夫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因为是他把我抱上车和抱下车的。我记得那车夫年岁很大似的,头上戴一顶破草帽,肩上披着一块黄色里透黑的油布,身着一身黑色衣裤,脚腕处扎有紧系裤腿的带儿,穿一双露有洞口的圆口青色便鞋。我看不清草帽檐下的眼神,可是记得满下巴胡子茬很密的样子,那车夫说话的语声很和气,我清楚地把车夫说话的声音记在了耳朵里,我和妈妈下车的时候车夫说过的话至今还存录在耳边似的,“我没跟您多要钱,您不容易!这孩子听好的,很仁义,您多会再去庙里烧纸我来接您”。我当时紧跟着妈妈急忙往家门屋里跑去,所以对那车夫后来的一切就都不知道了。若是回想起来必是总在风雨中凭着卖苦力气挣钱养家的人。我喜欢那车夫说话的声音之后,我只要听见穿着富贵衣服的人高声大气的说话就心烦!我想,人还是穷苦点才更可爱呢,我长大了也决不做有钱的所谓富贵的人……
(二)秋天的记忆
雨季过了秋天来了,但是,生活的岁月在我儿时的心中总是漫长的。而且对夏天或秋天并没有异样的感觉,什么事情总是要围着妈妈转来转去的,所以感觉妈妈则使自己生活里永远不变的春天!我越长大些就越是更爱妈妈了,妈妈当然爱我。
我随着记忆的产生,慢慢知道了更多的事情,首先知道了自己的家住在延庆寺街五号黑大铁门的群居人多的院子里,而且是住在最靠近大铁门东北角的夹道破房子里。还知道曾在隔墙东边的四号院住过,四号院是并不规范的大四合院形式。据人们说我就出生在四号院的北房里,还有人说我很小的时候躺在土炕上翻来滚去的,谁拿衣被给我往身上盖都盖不上,说我用小手把别人盖上的东西都给揪掉,而后在自己乱拉些身边的东西往身上裹。后来还听说父亲生前的一些事,不论谁提起我的父亲都带有几分敬仰的话语。总称赞父亲有本事,但又说父亲脾气大,尤其是管教孩子特别严,孩子在外面跟小伙伴们吵了架,回到家里总少不了被父亲狠打一顿,打完还要孩子锁在厕所旁的尿筒上。据说我在上面有两个哥哥都受过这种处罚。人们说我还有个三哥因病死了,我算是哥四个中最小的一个男孩,至于父亲什么时候死的和面容什么样儿便毫不所知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四号院搬迁到五号大杂院去的相关情况,逐渐越发清楚的是住进五号院以后的事情。
五号院是个很深很深的院落,这院里最高大而讲究的那套独门小院是这一带所有房屋主人王旭斋中医家,我小时候为看病去过他家。他家门口外的高墙上挂有好多块匾,都是远近就医的人们送的,有粉红的匾,也有墨绿色的金色大匾,还有黑色底金字大匾,上面刻的字差不多都是“妙手回春”之类的颂赞词句这个独门独院是红门高台阶,而且是有二道屏风门,院中有荷缸花盆假山及果木树。整个院子四周的房间都是相通的,而且有很宽的走廊,每个房间窗上的玻璃都是五颜六色的十分好看,房间里字画满墙,硬木书案以及陈列的各种物件都很古雅。据说王医生的墨笔字就特别像古人贴上的字,这一切在我记忆了既清楚又模糊,很难具体作出论道。不过对王旭斋医生印象肯定的,别看他家是富贵门弟,王医生为人却百般和善说话慢条条的,既不板着面孔也从不放声大笑,非常文静的待人。据说住房的穷苦人家多数给不了他家房租,但也没见他家跟谁吵闹过。这为王医生中等个儿,身穿蓝布大褂,青色便鞋白袜子,长尖下巴的一张黄白脸庞,两眉平直,眼睛很大,鼻口都很匀称。他特别令人深感和气可亲,我总叫他王大叔,他总是笑眯眯的叫我老四。我自懂事以后就从心底里敬仰这为王医生!我默默地学他慢慢平稳的走路的样子,我摹仿他细声细语的说话气态,我也尽量保持浅笑的表情待人,仿佛我就要长成王医生那样的人似的。然而,我家没有王医生那么高文化的长辈人,而且自己从小没有了父亲,所以,我也就只能从表面上摹来仿去的生活在那环境里。
(三)我的天堂
五号院除了房东家之外,多数家庭是做买卖的,有木匠,有铁匠,有毯匠,有皮匠,有修理桌椅板凳的,有修理自行车的,也有社会上做官家事由的,这五号大院到底有多少户人家是很难弄清楚的。
从五号院里大铁门说起。第一家有两户住在大门内路西面一个小院里,一口河北语调的木匠孙家住北房,开地毯的业主刘同家住南房。这里也住两家,院里的西房和南房住的是一家开毯子铺的张六爷家,从张六家门向东直下去是很深的一处细长院落,这个院只有北房没有南房,从最外边汪家说起连住有四户人家,有在供电局干事的荣家,有做文事的谭玉璞家,还有开麻绳店的储家。这个院南墙根从外到内都是高大的洋槐树,春夏之季开的白花香遍了整个五号大院。这个院南墙的外面也是个大院,这另外大院住的人家更多了,而且这个大院中门有六个角亭特别好看,人们都常到亭子里去玩耍,这亭子也算是穷人们的最好玩的地方了。我童年就在这深宅大院了渡过自己漫长的岁月,天悠悠,日悠悠,真是流年似水,穷境虽穷却无所忧虑,孩子的心中能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呢?
秋去冬来,我便很少走出自家小院,每天傍晚总是陪在妈妈身边。日落西山后,夜幕垂下,我的屋子里不点灯,妈妈把一个烧煤球的火炉弄得很温暖,而且就借火光照到白纸的屋顶上照亮整个房间。我和妈妈坐在火炉旁边,我一边取暖一边让妈妈给我说故事,有时妈妈还拿出些黄豆在火炉上烤给我吃,我和妈妈只等两个哥哥回来,我那时觉得自家这个小屋子就是我生活里的天堂!
(四)母亲的教诲是难忘的
初冬的早晨,院里的水缸附近地上的积水已冻结的僵硬了,只能等到太阳出来把它暖化开晒干了。我想这些衣服是妈妈洗的,可是在什么时候洗出来的呢?我想起来了,妈妈说过有很多的事情都是在我睡梦中她把那些事做完的!我相信妈妈就是妈妈而不是神仙,她特别勤快,我浑身上下穿的和在床上盖的衣服鞋袜都是妈妈一针一钱缝制的,她自己身上的衣服当然是自己做的,谁都知道她的针线活做的特别好。有许多人都夸赞过妈妈,人们也称赞妈妈的人品,说她从不到各家去串门,但是见到谁也都十分和气,可是也不多说什么话,只是简单的问声好。谁都说妈妈长的富态、长圆的脸庞像是个活菩萨,是的,我爱听人们这样说妈妈。
这天早晨屋子外面很有些凉意,我穿上妈妈给我做的灰色长袍站在院子了,仰面看着天上的寒鸦哇哇地叫着飞过院子的上空,知道这意味着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院子里的土地也硬实起来,门上的铁把手更是冰凉的不愿伸手去摸。我在院子里玩了好一会后,妈妈叫着我的名字让我回屋去,我应声回到屋里立刻闻到早饭的香味,我刚想吃碗中的菜粥,妈妈一把揪住我说:“看你,老是流鼻涕,还往袖口上抹,弄的袖口都成镜子啦,来这边擦净了再吃饭”。于是妈妈用手推着我的后脑海向脸盘靠近去,她又给我洗脸又给我用湿毛巾擦袖口,然后摸着我的后脑海上的小辫说:“长大啦要知道干净点,知道不知道?”我嘻笑着回妈妈的话说:“知道了!我下次改,不让妈妈给我擦了”。妈妈高兴的夸我说:“四儿真乖!”我吃罢香味浓浓的早饭后又问妈妈:“您干吗给我做的衣裳和夹鞋都是灰颜色的呀?”妈妈毫不犹豫的对我说:“穿灰颜色的衣裳是为给你爸爸守孝,早着呢!要守三年的孝呢。”后来,我再也不追问这方面的事情了。我和妈妈就是这样平凡地过着一天一天的日子。我每天睡觉前听着妈妈讲出的一个又一个似乎都没说完的故事,我总找不到每个故事的结局,所以,我儿时听来的故事都给留下了许多许多的疑问,我老想着每个故事里的人后来到底是怎么样了呢?然而,妈妈和所有人谁都没有给我讲透过?妈妈给我讲的所有故事,都是她从一本题目叫《廿四孝》的书上看来的,我也翻看过那本书,书上每个故事都有画,画的都是穿古装衣服的人。我听妈妈说过《哭竹声笋》、《玉香卧鱼》、《鞭打芦花》、《替父尝粪》、《代父从军》等等等等好听的故事。但是,妈妈从不让我把书拿去,她说:“这本《廿四孝》的书是父亲留下来的,谁也不许把它弄脏弄坏更不拿到外面去弄丢了。”所以,这本书后来到底哪里去了便成了谜。不过书上的故事却活在我儿时的心中永远死不掉了,我深爱《廿四孝》这本儿时见过的书!
穷苦街巷太平的记忆(下)
(五)血与雪
有一天还没起床而睁开眼就能发现窗户纸特别白亮,还有一股寒气透进屋子里来,妈妈说外面天上下雪了,妈妈接着说:“躺在被窝里别起来,外面冷!我起来去扫院子里的血,打扫干净了你和哥哥们再起来”,我喜欢雪,我不怕冷,我要起床出去跟妈妈一起去扫雪。就这样我一翻身就从被窝里爬了起来,穿上妈妈给我做的棉鞋从屋中跑了出去,我没想到刚跑出屋子就扑到在雪地上了,我的鼻子碰出了血,再看那洁白的雪地上一滴一滴的鲜红血斑,真像在白纸上画出的红梅花。我一点也没害怕自己鼻子出血,用地上的雪往鼻子一揉,结果就不出血了,妈妈见了喊叫着高兴的说:“四儿真棒,真有办法,真灵,快回屋去吧!”
就是那天晚上,妈妈又在睡前讲起了故事,她讲了一个聪明的文人作者的故事,说那诗写的特别有意思,开始的前三句诗像是不会作诗的人写出的大白话,可是最后一句话却一看令人吃惊,谁也必说是有文才的诗。我这次听妈妈讲故事可没有听半截就睡着了,而是把诗句都记牢在心中了!那诗是这样由妈妈讲述出来的:“一片两片三片,四片五片六七片,八片九片十来片,落入红梅看不见。”我想,妈妈是在说我流在雪上的鼻血,真的,我流出的血果然第二天早晨就再也看不见了!我的热血和冷雪就这样揉在了一起……
(六)天理人情
雪连天的从空而降,我家窗外到处都笼罩在银色的世界里。妈妈这一天从外面回来,她一边拍打身上的雪一边对我说:“四儿,你不是喜欢雪天在外面玩吗!好,我这回带你出去玩个够,我今天已经把马车雇好了,明天上午接咱来,妈妈带你去老爷家,你到了老爷家之后可别嚷着又想回咱家来,不然姥姥会生气的,你答应不答应我说的话?”我听完妈妈说完这段话高兴极了,连说:“我不想家,我到了老爷家听的话,您什么时候想回咱家时,我再跟您回来。”我和妈妈就这样商量定了。
次日上午十点钟左右,我和妈妈走出了自己家门,看那马车夫抱着鞭子早已等候在门口了,而且还有一大堆邻居人们也站里,我认识那些邻居,有老孙家老姑,有徐满堂的母亲徐大婶,有小缨子姐姐和小蓉子姐姐及她们的弟弟小国堂,还有张六爷家的老伴张大妈,也闻讯跑来的黑胖哥和他的母亲孙大婶一行人等。他们一看我和妈妈走出来便搭话,最先说话的就是孙家老姑,她说一口河北南宫话,开口便对我妈妈说:“哎呀,大婶真是贵人,平日总见不到你,你老闷在家里也不出来和我们说一说话,这大雪天你倒是出来了,可一出来就要坐马车去远处,我猜你们娘儿俩准是去姥姥家,要不决不肯话钱雇马车,大婶你那份细劲,会过日子哪!挺好,娘俩一路顺顺当当的看娘家人去吧,给我们也捎个好去。”孙家老姑能说会道,邻居们都晓得她是个嘴厉害的人,妈妈并不多说什么客套话,只是向大家道别,这时徐大娘又插嘴问妈妈:“就你们娘俩去姥姥吗?你四儿的两个哥哥怎么不跟着你一块去?你可别偏心眼!”这时妈妈解释说:“嗨!大婶这话说哪去了!三个孩子在我心都一样,只是四儿的两个哥哥大了,他们不爱跟着我跑来跑去,四儿就是离不开我,再说四儿的大哥性子急,脾气大,那股暴烈性子跟他死去的爸爸一样,我就尽量让他自己在家练一练过日子吧,还有四儿的二哥陪大哥就伴就行了,我回娘家也不敢总呆在那里,我自己这家里活也多的很,我主要是看天气不好有点不放心老人,这才想带孩子回去看一看,得了,大婶大伙儿多多关照我那两个孩子,我谢谢大伙儿啦。”妈妈说完话便领我上了马车,那马车夫扬一扬鞭子就起程了。
我和妈妈坐在马车里听着马蹄踏雪的声音渐而离开了家,我突然想回过头去看一看邻居们,我扭着身子回眸看去,邻居们并没有散去,而且还在指手划脚的说什么似的,我便问妈妈:“妈妈你回头看一看他们说什么呢!别回头,你也不怕扭酸了脖子。”妈妈说完这话之后,我只看了一会马车轧在雪地上的车轮子印儿,而后便张大眼睛环顾车外的四面八方的景色了。
马车走着,我边看车外边向妈妈问东问西的和她说话,妈妈顺口搭着的随便回答我的问话。我心里特别高兴,因为坐过多次人力车了,而坐马车还是头一次。我觉得这马车的样子就特别好看,它四方高大像个绿色的轿子似的,两个大轮在车厢之后,两个小轮在前,从小轮侧面两边各伸出一个约十几尺长的车把,其实应该叫车辕子,马就在车辕子中间套上马鞍子后,再与车辕子连在一起就能拉着车跑动了,这种车既不透风也不怕下雪,车厢里还很暖和,因为人坐在车里还可以盖上棉被或毛毯,坐在车里心中那股滋味儿,真是美极了!
我心中有感受母爱和体味安适生活的美意,而目光中的良辰美景也由天赐给我,所以,我虽然处在失去了父亲情况下的经济窘迫生活条件上,穷苦家庭也有穷苦太平生活的乐趣,似乎觉得这比富贵人家的日子过的更有诗意感受,尤其是妈妈总在我耳边叙述人文历史上的典故话意内容,它总在日益强化我讨厌那种说起话来既粗暴又混乱的人群,我看他们似乎觉得真理是声嘶力竭喊出来的。然而,我的妈妈从不用大声说话待我,怎么不更使我无限爱她呢?我虽然对父亲没有记忆,但是由于人们传说他性情粗暴所致,我便不愿意去幻想他在世时的一切,更是听说自己的大哥性格很像父亲,这使我早已暗自警惕地想尽量回避与大哥的接触。我心中的这些朦朦胧胧的思绪从自己有了记忆力之后就也都涌上心头了,但是总不那么清晰的思绪也常常会使自己失陷在大哥的凶神笼罩下!所以妈妈只带我一个人出离家门乘车踏雪的玩耍,我心中有无限的快味。
妈妈和我乘坐在马车里,一路上和妈妈说话中也总是绕来绕去都会跑到问大哥为什么是那样的人这件事上去,妈妈却对我东拉西扯的会把话题又岔开来,妈妈似乎觉得在登上马车之前对徐大婶解释的那番话有些失口了!因此在马车里她尽量给我说车窗的风景,妈妈指着窗外的景色对我说:“你看还是老天爷又公道又高明,用雪帮助天下的穷苦人,把所有破烂的东西盖住了,让大家都住在这洁白似玉的生活了,四儿,你说老天爷好不好呀?”我连声回妈妈说:“好,好,好!”老天爷是谁?老天爷就是大自然界,它对天下的人没薄没厚。这份天理借助雪表现出来的事实人人都会喜爱!
(七)老爷家的故事
没有下雪的时候那些东倒西歪的穷苦人家的房屋,经过连天大雪一装点变得特别好看,就像古山水画里的景致似的,东倒西歪的房屋配合着自然界尤显随意,此时此刻比有钱人家的阔绰房子更好看。大人们小孩子们打扫个自家门前的雪,狗儿们也追着跑在雪地里,偶然有两三点红妆绿袄小姑娘的影子在雪地里跳动,这才叫生活的真实样子呢!沿途屋宇、古塔、城墙和树冠间隙透过去看到的古城门样子,还有城外的农野都被收入眼底,这会妈妈可待我大开了眼界啦!我和妈妈乘的马车一跑到南义门外离老爷姥姥家可就不远啦,妈妈一指窗外不远处四株带雪花的穿天杨大树对我说:“你看那大树下就是老爷姥姥家了。”不一会马车停到了老爷家的门口,老爷家的一大伙人们都出来迎我和妈妈,马车夫和妈妈算了钱便转回城里去了。
城外老爷家有烧柴锅的饭味混合着烟味使我感觉特别的好闻,而且老爷家的屋子里也有那么一股农家气息的味道给我好感,尤其是老爷家屋门外的大院子四周都是被雪盖住的菜田。在那雪野里跟表哥们一起玩耍大雪仗、堆,学人等等游戏特别开心,玩累了之后,表哥们便领我去一个更有情趣的地方,那地方就是老爷家的花栋子,人们也有把花栋子称作暖房或温室的,其实就是栽着花木的低矮而狭长的向阳半坡的屋子。那里在一进门的地方是很大的一个烧煤的灶台,把烧旺的灶台火热的暖流引入管道向温室里输送,而后在很暖的管道上摆满了花木,专有花把事内行人给花木上肥浇灌培植,所以在花栋子里进入了另一番天地,是一派春意洋洋的天地。那里什么花都有,盆栽的干枝梅、菊花、大理花等等等等各色各样的鲜花,许多品种名称都叫不上来,然而,那里还有鲜嫩的黄瓜、茄子、香椿、西红柿等,都是冬天里难以吃到的价钱极贵的蔬菜,我到那里想吃什么都能办到,吃什么都不必去跟老爷说,那里管着花木的长辈们都会给我摘洗干净给我吃,玩累了住一个窄窄的床铺上一躺,又暖和又舒适,不一会就会在那里睡着了。睡醒了就可以吃饭,因为已是正午了,我记得最爱吃的是用冬天里的鲜香椿沫拌芝麻酱面,那口味特别香。
花香的花农人家、老爷、姥姥妈妈及其余所有家中的人们廿多口人,真多,好大的一户花农人家,他们都疼爱我,尤其是老爷姥姥和妈妈一会儿不见我都不放心,总让表哥们跟着,而且再三嘱咐我说不要到井边去玩,井边上有冰会滑进井里去,直到我一一答应后才肯放我出去和表哥们一起玩。
老爷家的人们都知道,人们告诉我说老爷年轻时参加过义和团,练得通身武功,而且也在皇宫里当过管理花卉的花把事,还在宫里有个画家朋友,说那画家朋友叫管念慈,也知道管念慈老爷有个儿子叫管平湖也善画,而且操得一手美妙动听的古琴。我听了这些事就高兴的跑到老爷跟前去问,老爷对我说这些事都是真的,你管平湖舅舅也有时来咱们家,他给咱家画过好多画,有山水画,有花鸟画等等,我拿给你看一看管平湖舅舅的画。我看了画后就信大家的话了,那画上还有一个名字却不是管平湖舅舅的名儿。从那时起画画弹琴的事情便钻进了我的心灵里去了。所以,我总问老爷姥姥和妈妈他们管平湖舅舅什么时候来。
我的老爷是位干瘦体裁面如红铜长一下巴白胡子的老头。他跟我总是笑,他跟别人有时发火,谁都得怕他,唯有我不怕,我爱老爷,他长得特别好看,红脸膛,眼总是眯着笑,最爱和我说话,总是问东问西的,我都记不住和老爷到底说过些什么话了,老爷不跟我说话时自己就倒背着手满处去走。我也不知道老爷去干什么,反正老爷每次出去回来之后总是急着说别人。老爷最常说的就是牲口棚大白马的事情,总问我的大表哥喂马没喂,说喂过后拉出去溜一溜,让马达几个滚,我听了老爷说这些话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于是跟着大表哥就往马棚去看大白马啦。我看那马真大,真高,真白,真好看!我却不敢靠近它,表哥却不怕它,走进马棚便把马拉了出来,我跟在马后边很远的地方向院外走,可是直到回来也没见表哥让马打滚,我便向表哥说你不让马打滚?我告诉老爷去!表哥忙对我说别告诉老爷,老爷年岁大糊涂了,你没看见满地都是雪吗?我愣了一下才明白马不能躺进雪地里去打滚。
花乡的生活环境真玩不够,可是妈妈说明天就要回我们自己家去了。我在即将回自己家之前的这一天心里总不好受,我不愿回自己家,我一想到回到家里和凶暴的大哥碰上面就犯愁,二哥还好,二哥不打我,而且也对大哥的凶气十足的表现不满。有议会二哥对我说:“你看咱大哥那样儿,对着镜子刷牙刷个没结没完,刷一刷喷口水,真臭美。”我可不敢搭话,我知道大哥大人很得要命,有时把棍子皮带都打断了,然而不是怕他而是不愿遭打。我其实有好多事儿看大哥做的又可笑又没道理,就说他戴口罩的事情吧,他跟别人不一样,他是总戴在口上一个大白口罩,而且独占一个洗脸盆,还做了一个铁丝架放在火炉盘上烤洗过的一大堆手绢口罩等物,谁也别碰那些东西,碰了就难免被大哥打上一顿。我觉得这个大哥太不讲理!尽管是这样回想自己家的事儿,可是也终要随妈妈回去,这一天心里总不快活,直到黄昏的时候,我也没有再跑出去玩。
花乡的黄昏后四野静悄悄的,但总有狗不时的叫几声,夜幕垂落下来后更是漆黑一片,家家户户只点燃一个带玻璃罩的煤油灯,老爷家就是这样的灯,我老早就躺在暖炕上睡下了,但睡不沉!耳边还能模模糊糊的听见妈妈和姥姥说悄悄话,但听着听着便深沉的进入了梦乡。
(八)灵魂高过躯体的发展
第二天也是上午十点多钟的样子,我和妈妈要离开老爷家了,这次便不是坐雇来的那种像轿子似的马车了,而是坐老爷家的两轮大车,让老爷家的大白马送我们,表哥赶车坐在前面,车上铺了草垫子,而后在垫子上再铺上褥子,还有被子可以围在身上。我觉得这样也很暖和,而且空气新鲜。我和妈妈坐上大车向老爷全家人招手告别,大马车从老爷家直向北跑去,不多久就看见南义门了,这里也叫右安门,远望右安门城楼高大雄伟,但不过显得太古旧了,绿色琉璃瓦掉了许多根,让我看来有点摇摇欲倒的那么一股劲,其实是风吹的城门楼上的荒草弯倒的错觉,城门楼两边连着灰色的城墙向东西两方向上延伸下去。城门洞很深且暗又有冷风,看去就有些阴森感。这座玲珑的右安门城楼当年初建时该有多么阔气,我想象不出来,只觉得前辈子的能工巧匠不简单!我注目凝神正看正想的时候只听啪一声响,大白马失蹄卧倒在进城市处的护城河石桥上了,是被桥面残雪冻成冰板的路面滑倒于桥上了,表哥忙跳下车去抬大车辕子,我这时也从被子下爬出来跑下了车,啪,又是一跤,我跌倒了,我没有哭,站起身去帮表哥,但是被表哥一手推开并说:“快躲开,碰着你。”我没敢再上前,此刻马也起来了,表哥抱我上车,我却不愿意再坐上去了!所以喊着:“我不上车,我不上车!”可是表哥已把我硬抱到车上了!表哥边重赶车边风趣的指着马说:“还没到年呢就给城门老爷拜年啦,你这一拜年弄的我表弟都摔了一跤,你可真可以的。”马车又重跑了起来,这回我在车上老担心马卧倒在地上,一路上连街上的风景都忘记看了。就这样在表哥护送下,我和妈妈又回到了自己的家,可是表哥连口水也没喝,就又忙赶车向回走,不一会马车就跑远了,我目送着远去的大白马车,暗自学着大人们常挂在嘴边上叨念的那句话,也叨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总之,我不愿意那大白马再滑卧在冰雪中。
我从老爷家回到自己家之后,已是农岁腊月底了,天干凉干凉的冻脸又冻手,但是,妈妈却似不怕冷一样整天忙个不停。她说要过年了,家里要过的像点样子,不能让别人笑话。妈妈这么一说却让我想到了好多闷在心里不解的事情,比如说去老爷家时坐那么讲究的马车,显然母亲是要面子,而回来时坐老爷家的没棚子的马拉的大车,可见老爷是让妈妈别忘了农家人的朴素日子等等事情。好多事情便在自己幼小的心中翻来覆去的想了起来,有时想的发呆妈妈叫我都听不见了。我就是这样逐渐在贫苦家境生活中一天比一天的明白事理的长大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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