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落

人生若只如初见

“你，为何要这么做？”愤怒的声音夹带着微微的颤音。

院里的梨花似乎也被吓到了，下得纷纷扬扬。

她，仿佛没有听见，只顾颔首浅笑，任凭身后的青丝飞舞，乱了她眼中的一场花雨。她就这么望着眼前这个男子，一如多年前，初相见，眸中水色微漾、满池清澈。

她胸前的衣衫，渐渐黏湿一片，映入眼帘的、是夺目的红，还有他手中拿着寒光的剑。

“上官宸，我欠你的……现在、终于可以还你了……”

他眸色闪了闪，却依旧的恨意难掩，“为什么……”

早春意浓，梨花正盛开，点缀着寂寞了一个冬天的枝头。闹市上还沾着露珠的蔬菜，青的、绿的、红的，还杂着动物毛絮的呛味，此起彼落的叫卖声，讲价的声音，还有路中聚在一起的的人群，指指点点似乎在说着什么热闹的事。

那就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

瘦瘦小小的她，脏兮兮的衣裳，乱兮兮的头发，就这么低着头，跪在那里，看不清表情，胸前还挂着一个牌，呃、具体写的是什么，他倒忘了，只记得当然丢下几锭银子便转身离开，却还没走出几步，便似乎有什么扯住了他的衣角。

他回过头，却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瞳孔，纯粹的黑，纯粹的白，没有任何的杂质，却含着一汪溪水。她看着他，唇边忽然绽开了弧度，清清浅浅，宛若自家院子里的梨花初放。

他看着她，不觉意间勾起了嘴角，化成她眼中最和煦的春光。

他俯下身，看着她。

“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离落。分离的离，散落的落。”

…………

后来，人们都看见上官家的那个名动一方的上官宸少爷身边总是跟着一个粉粉嫩嫩的叫做离落的小丫头，形影不离。

大家都在猜她是谁，可是无人知道。

“少爷，少爷。”一个轻快地声音由远及近。

一个身着鹅黄衣裙衫的少女像一只轻快的蝴蝶一样跑向书房，却在跨步进门的时候，扑通——

原本抓在手中的纸，在空中旋转了两个圈，落在地上。

离落吃痛的张开眼睛，看到了伸在眼前的那双修长漂亮的双手，很自然的借了那双大手的力气站了起来，顾不上痛，依然笑得甜甜的。

“傻丫头，总是那么不小心，让你随身带的膏药呢？”上官宸宠溺的揉乱了她额前薄薄的刘海，责怪的说，“提醒很多次了，不许喊我少爷的。”

离落仰起她俏丽的小脸，一脸的认真，，两扇浓密的睫毛一眨一眨，“可是少爷你就是离落的少爷啊，离落要一辈子跟在少爷身边报答少爷的。”

“傻丫头，你会长大的，会找到家人的，也会……嫁人的。”不知道为嘛，他心里有点异样的感觉。

“不，离落没有家人了。离落不会嫁给别人的……”

离落咬着樱唇，目光有点游离，似乎感觉眼泪要掉了，却忽然转身就跑了出去了。

上官宸愣了，没想到那小丫头的反应那么大，正想追出去，却踩到什么，好看的眉头轻轻皱了皱，低头抬脚，是刚刚丫头拿过来的练字的宣纸。

上官宸，离落。

一笔一划，写得极其认真。

他昨天教她写的五个字。

上官宸也没察觉自己的嘴角正微微上扬。

梨花一枝春带雨

梨花开，梨花落。一弹指之间过了五度春秋。昔日的瘦瘦小小的小女孩已经成了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而上官宸刚刚过弱冠之年。

“少爷，少爷。”熟悉的声音回荡在走廊里。

即使长裙及地，却依然改不了奔奔跳跳的一道明丽的身影正要跳进书房，却依然一只脚被门槛给绊了，离落认命的闭上眼——

没有一如既往的扑通声，却落入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睁眼抬眸，映入眼帘的俊脸依然可以令她小心脏乱跳。

上官宸看着怀中之人，个头已经及他的肩，却依然那么迷糊，不禁无奈扶额。

“少爷，少爷。夫人说表小姐要住进来，是不是代表，少爷不要离落了啊？”她问得有些急，似乎睫毛上挂着些许的泪珠。

“傻丫头，怎么会呢？”他了然一笑，伸手轻轻地刮了一下她的鼻翼。

她似乎很受哄，像个小动物一样习惯性的扯扯他的衣角，”那少爷陪离落去看梨花好不好，昨夜来了雨，院里的梨花都哭了。“

他点点头，笑嗔，“傻丫头。“

他的小姑娘已经长得亭亭玉立，在梨园中笑得那么欢快明亮，与生带来的清新脱俗。可脑海中却忽然闪过前夜娘亲一本正经跟他说的话。

“宸儿，我和你爹跟你说了一门亲事。是表舅家的妩儿表妹。你都二十了，也该成个家了。妩儿也等你等了很久了，都是十八岁的老姑娘了。适当的，和离落丫头保持着距离吧，离落也不小了，怕下人们落下闲话。”

上官府的下人们忽然忙了起来，府中上下似乎一片欢腾。听闻姚家表小姐真的搬进来了，当离落去找上官宸的时候，恰好看见梨园里，那站在上官宸身边的那个一袭水蓝绸衣的女子正深情的望着他，笑得一脸的温婉，十八岁的女子出落得正窈窕迷人。两人看起来，好和谐的一幅画面。离落咬着下唇，忽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块。

“表哥，想不到梨园已经这么漂亮了，这梨园还是表哥小时候说给我建的呢。”姚妩儿脸忽然红了，却忽然瞥见不远处的那个小女孩，“那想必是离落妹妹了。”

上官宸回过头，原本没什么焦距的目光变得一片柔和。

“妹妹，初次见面。妩儿姐姐没准备什么见面礼，这是姐姐的随身玉佩，送给妹妹可不嫌弃？”妩儿轻轻拉过离落的手，摘下身上的碧绿色的玉佩，放在离落纤细的小手上。

那玉佩上的梨花，碧绿得一片通透。

离落紧紧的握着那玉佩。

此后好些天，上官宸再也没听到那个甜甜的声音喊：“少爷，少爷。”竟觉得有点不习惯。和妩儿在一起的时候，他倒奇怪自己有些心不在焉。而上官府的人忙上忙下的准备着他们家大少爷与表小姐的婚礼，全府上下一片喜庆洋洋。

在婚礼的前三天，姚府忽然被神秘人举报，惨遭灭门。姚妩儿气急之下晕了过去，然后重病不起，然后没两天就一睡不起了。临走前她没有再多的话，只道了一句，“我不怪离落妹妹，这是我欠她的罢。”大夫也无可奈可，不知道是何急症。接连听到这些噩耗，上官夫人也晕了过去，好些天起不来。

上官宸在姚妩儿的房间里站了很久，尚紧闭紧闭的门窗，房里有一股很熟悉的很舒服的味道，他眉头越皱越紧。忽然转身，迈步来到梨园。

似乎只是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梨园中的那个瘦削的身影，肤若凝脂，一袭白色的纱裙在风中翻飞，似乎要和满园的梨花融为一体。

“少爷，你来啦。”她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那两道注视着他的目光，转身，一如既往的笑得一脸的纯净，似那一树树的梨花开，竟有动人心魄的美丽。

呃、那么快就来找她了，果然是她的少爷。

他看着她的如花笑颜，还有一如既往的无心无肺，俊脸裹上了一层冰霜，并不说话。

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他看不懂他的傻丫头。

离落也静静的看着他，良久，“少爷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疑问的话却用了肯定的语气，“少爷，你爱她，是不是？”

“她死了，你是不是很恨我……肯定是，毕竟，这梨园，是她的；你，也是她的……”

她忽然又笑了，笑容中多了些苍凉的意味。

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也是用了肯定的语气：“都是你做的。离落，能不能……”告诉我不是你。

他的傻丫头，他的离落，不会这么做，不会的。

“这是她欠我的。”她声音轻轻的，却很坚定。她一步一步逼近他，迎近他手中不知道何时多出来的一把剑，“我只是要回来了本属于我的东西。”

胸前的位置，已渐渐见红。可她也不觉得痛了，再怎么撕心裂肺，也及不过他的一句不相信。

她还在笑，他的手却在微微的颤抖。

“你，为何要这么做？”他愤怒的声音夹带着微微的颤音。

梨花，下得纷纷扬扬，宛若那雨一场。

离落只顾颔首浅笑。她就这么望着眼前这个男子，一如多年前，初相见，眸中水色微漾、依旧满池清澈。

“上官宸，我欠你的命……现在、终于可以还你了……”血珠沾上她身上的那块梨花玉佩，越发衬得那玉的碧绿。

他眸色闪了闪，却依旧的恨意难掩，“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为什么你要这么傻，为什么我会心痛，为什么……

春末的倒春寒，似乎又要袭来了。

满园的梨树在冷风中抖了抖。

离落的脸色似乎苍白的几乎透明，气息渐渐变弱，却还是扬起了浅浅的弧度：“少爷，离落，有点冷……”

一如往昔。

他接住她下滑的身体，眼中分明有水光在闪，声音涩涩的，他唤：“离落，傻丫头……”

可是他只听到怀里的人在轻轻说，“少爷，我……叫，梨洛。”

“我知道。”

“梨花的梨……洛阳、的洛。”

…………

从此上官府中的梨园再无花开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