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22）

城市是什么气味？打小在农村长大的我觉得城市是油条味儿，是香蕉和橘子味儿，乡下只有逢年过节搭台子唱戏才有油条吃，乡下人只吃自家树上的苹果、梨、桃子、李子和柿子，是从不买其他水果吃的，香蕉和橘子都是城里人走亲访友的时候带回去的。

去县城的公交车实在难等，好在公交车经过每个村口时，都要开喇叭喊上一两分钟，要赶路的人家好拿起收拾好的行头往村口跑。没有几路车的区分，只有终点站是县城和镇里的差别，每天只有这么两辆，也只有那么两趟。一辆荷载20多人的中型面包车，过道也挤着满满当当的人，有带小孩子的，一个大人怀里要抱一个，脚底要塞一个，有的人家为了省个车票钱，会塞一两块顺路费给售票员，回头到站了自然有人来接应，说是售票员，一般也是司机的媳妇儿，车也是他们承包来开的。母亲抱着我，我的头顶着车窗玻璃，车里夹杂着汽油、鸡鸭、大葱等各种奇怪的气味儿，加之相聚两三公里就到一个村儿的停顿和山底下的迂回前行，胃里如同翻江倒海，我脸色蜡黄，不好，见我尝试开窗，母亲赶忙帮我拉开车窗，我只把头探出去，早晨的蛋炒饭尽数吐了个干净，全部糊在车身上。“哟，娃娃家家就晕车了？”“看给娃难受的！”车里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我这里，母亲拍着我的后背，不断从包里拉出卫生纸递给我，我且探头在外面，呼吸着乡村最后一公里的空气。

“滴——滴——”

“叮铃~叮铃~”

“油条～称油条～”

“我要送你日不落的想念……”

汽车的鸣笛，小摊贩的吆喝，流行音乐的混响，进城了。烧不透的炭发出的刺鼻味儿、汽车排出的尾气味儿、路边垃圾堆发出的恶臭、满城煤灰的零星……晕车吐出的胃酸和胆汁已经让自己盗了一身虚汗，加上这时的嘈杂和气味，我想我是讨厌进城了，无论如何，我要说服父母送我回乡下读书。

没有大门，红色却覆盖了厚厚一层煤灰的砖块歪歪斜斜围成一堵墙，粘和砖块的水泥凹凸不平，墙角下面，杂草丛生。村里的张大爷和我哥在象征大门的路口接我们，父亲首先迎了上去，母亲和我相跟着，走进院子里一间小屋子，三间小屋子连在一起，却单独隔开，隔壁是一家子，比我父母亲年轻的夫妻，在擦拭着他们装着香烟和零食的小推车，看着我们大包拎小包，大人带小孩，那女人跟我妈对视了一眼，俩人互相点了点头。屋子大概有15平米不到的样子，长方体，墙壁挂满了煤灰和蜘蛛网，除此之外，屋子里什么都没有，这以后，便是我们一家人的落脚点。

父亲不知道从哪里拉来一堆厚木板，靠着墙体用砖块搭起四个角，每一面中间和正中间又放置了几摞砖头，把木板支撑在上面，铺上一层厚纸箱包装，再盖上家里拿来的厚褥子，睡觉的床就弄好了，占了地面的五分之三，床边上紧挨着墙角放置父亲自己新做的木柜子，放我的书，其他空间整齐摆放我们一家人的衣服和棉花被、枕头。地面余下的面积，刚好右手边放置一台蜂窝煤的炉子，左手边放置一张院子里闲置的方木桌，上面放锅碗瓢盆，下面放米面油和土豆白菜。

中午时分，我哥从外面带回来一大包大烩菜和一袋子白馒头，父亲搬了一块大石板当桌子，母亲拿出带进城的筷子，一家人在大太阳下，各就着，吃了第一顿团圆饭，“好吃不？”我哥问我。

“好吃的，这里面的肉丸子和烧土豆最好吃！”饥饿感早就冲淡了我晕车的不适感。

“你以后哈，要是听哥的话，我每个月给你买一次大烩菜吃，行呀？”

“行了啊！”打小，我就眼馋所有美味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