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游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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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小的时候我领她来过，她现在长大了带我们在这城市穿梭……我们尽量避开人潮汹涌的热点，穿行在相对僻静的小巷角落。她的脚步轻快，身段敏捷，时常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我还是能跟上，但我没有她的朝气。很残酷，她是我的镜子，照见我的逐步衰弱。这个城市也很残酷，贫富贵贱身份认同，很现代很国际，既骄傲又焦躁。我们主打的是各种美食和怀旧。我对吃不算有多讲究，普通的食物往往就能给我带来欢乐。食物也很残酷，它们照见了我的味蕾不像年轻时那么挑剔和执着。

然而浅水湾是我指定要再去的地方，因为《倾城之恋》这部我喜欢的小说。我们在慵懒的午后来到这儿，漫步林间，天色阴沉，放眼望去却见天际发亮……八十年前的浅水湾，也是这林间小道吧，那是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流苏在想柳原说到的那火红的花，“……黑夜里，她看不出那红色，然而她直觉地知道它是红得不能再红了，红得不可收拾，一蓬蓬一蓬蓬的小花，窝在参天大树上，壁栗剥落燃烧着，一路烧过去；把那紫蓝的天也薰红了……”，我第一次看到这段，就觉得惊心，暗夜里，看不清却能想得到红得妖冶浓艳的野火花噼噼擘擘一路开到天际……两个人走到一堵墙前，“……柳原靠在墙上，流苏也就靠在墙上，一眼看上去，那堵墙极高极高，望不见边。墙是冷而粗糙……”，柳原看着她道：“这堵墙，不知为什么使我想起地老天荒那一类的话。……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整个的毁掉了，什么都完了──烧完了、炸完了、坍完了，也许还剩下这堵墙。流苏，如果我们那时候在这墙根下遇见了……也许你会对我有一点真心，也许我会对你有一点真心。”……我们在浅水湾的沙滩上停了下来，一眼望过去，海水清澈湛蓝，波光粼粼，海面平静，但或许海底潮流暗涌……突如其来，香港沦陷，反而成全了流苏，也许就为了成全他们，整个香港都倾覆了，流苏想，什么是因？什么是果？谁知道呢？“…… 流苏拥被坐着，听着那悲凉的风。她确实知道浅水湾附近，灰砖砌的那一面墙，一定还屹然站在那里……她仿佛做梦似的……在这动荡的世界里，钱财、地产、天长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靠得住的只有她腔子里的这口气，还有睡在她身边的这个人……他们把彼此看得透明透亮……仅仅是一刹那的彻底的谅解，然而这一刹那够他们在一起和谐地活个十年八年……”，“ 他不过是一个自私的男子，她不过是一个自私的女人。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个人主义者是无处容身的，可是总有地方容得下一对平凡的夫妻。……”思绪回收的时候，她正好从海边向我走来，阳光突破云层，挥洒在海面上，沙滩上，她沐在阳光里，我想起上一次我搂着她在这沙滩上照过相，她那时身高只到我腰上。我想，我应该和她再照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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