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起源计划

我从睡梦中醒来时，房间里的灯也亮了起来。我不知道几点了，也没有设置闹铃，因为没有必要。大部分人，包括我，都失业了。很长时间了。

我从床上起来，床轻轻地折叠成一个扁盒缩进西墙里，同时东墙上翻出一个小小的洗手间。北墙上推出一块小桌板和一只坐垫，就是旧时火车上的那种。南墙是一扇门，唯一的一扇门。

没有窗户，因为没有必要。

所有的房间都只有6平米这么小，一人一间，没有更大的了，因为没有必要。

房间里的一切物品都可以折叠起来收进墙里，由人工智能操控。这样做唯一的缺点就是墙壁会比较厚，不过，墙壁厚也不见得是缺点。

吃过饭，我决定出去转转，虽然我大部分时间都呆在房间里。室外温度很低，我可不愿费电来维持体温，虽然衣服自动加热时功率并不大。

不，我兀自笑了。不应当称之为室外。

两排阴森森的高楼直直插入深不见底的黑天，看不到尽头，一排遥远的灯嵌在“天”上，精准无误地把白色的冷光射进狭长而笔直的巷道。它们是“太阳”。

我不知道人类搬入地下多久了，因为我就出生在地下。大概也不会有人关心这个可怕的数字。“室外”的供暖已停，“太阳”也统一采用不发热的冷光灯，电能和食物每日按人头限量配给，很长时间了。

如果地上还能够生存，谁会整天躲在地下沐浴灯光呢？

我对手表说我要去广场，她便指向了巷子的一端，没有岔路，没有转弯，只需要走就可以了。放在以前，人们会选择乘自己的代步器，但是现在不，所有人都在尽量避免不必要的耗电。分到的电越来越少了。

圆形的小广场边坐不了几个人，也没坐几个人，而且我都不认识。事实上，我都不知道自己的邻居是谁，怎么会认识他们呢？我找了一张空椅子坐下，便一直坐着，盯着地面，再没有动，直到腰开始发酸，我才意识到自己坐了很久。我问手表有什么事可以做，她说明天凌晨要直播起源号发射。我没有兴趣看直播，因为我想不起来起源号是什么，也不舍得费电，但是电视台好不容易开一次，应该有点意思。我问还有多久，她说03小时46分08秒。

于是我又继续坐着，直到手表说还有60秒开播，我叫她开播时再打开屏幕，屏幕要最小的，亮度不要太高，声音关掉。

于是不久之后手表打开了屏幕，四个宇航员出现在屏幕中。我盯着他们看了很久很久，终于想起来了点什么。我想起来政府提出了“人类起源计划”，他们已经找到了几颗疑似宜居行星，并且要发射载有人类和动物受精卵的飞船，去那里延续地球的血脉，成功后他们会立即组织舰队来解救地球上的人类——那颗宜居行星上新人类的起源。

不过我在意的不是这件事，我倒是记得另一件事。计划提出后，政府从民间收购钢铁，但收效甚微。政府没有钢铁造飞船了，但是老百姓手里有，所以政府高价购买。但是我没有卖，也没有多少人肯卖，因为如今钱并不能带来更多的电和食物，这些都是定量的，而谁也不愿卖掉睡觉的床却换来一把没用的钞票。再说了，等舰队来解救起码得百八十年，我又活不到那岁数，这样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生在末日前的普通人，我只会关心我的生存有没有得到保障。

屏幕上出现了飞船，刷着好看的白颜色。

镜头一转，一个科学家模样的人慷慨激昂地说着什么。我想无非就是人类的命运即将改变、人类又有了希望、明天的太阳更加美丽之类的话。我都听烂了。发射出去那么多人，结果发现几颗行星都不宜居，现在就剩下一颗还没去过了。不过我估计也没什么希望。

飞船的尾巴吐着火，慢慢向高处去了。几秒之后，先是燃料仓，继而整只飞船都迸出了裂缝，向外吐着火。就像灌着面粉的气球破裂一样，就“破”的一下，飞船散成了一大团浓烟，屏幕里的人都吓坏了，像蚂蚁一样急匆匆地乱动起来。看来钢铁的质量不怎么样。

我感到无聊了，叫手表关掉屏幕，往家走。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好慌张的，因为没有必要，只是觉得有点饿。他们成功也好，失败也罢，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和此时此刻千千万万个我一模一样的普通人。

今天的食物应该已经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