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哎你们快看,那不是江毓吗?”
“啊!哪儿哪儿……好像还真是啊!”
江毓戴着墨镜在街上慢悠悠溜达,步履闲适,丝毫没有被周围的惊呼打扰到。这样的情景他已经习惯了,虽然这样的习惯不知道令多少人眼红。他自顾自地走着,也不管从斜刺里冲出来的娱乐记者,微微皱着眉头,回忆起昨晚上那个让他没能睡好觉的梦。
梦里妈妈略显苍老的脸庞一直在纵横的光影里晃动,晃着晃着,仿佛这朦胧的影子又被打散了在胸膛里熔化,烫得他的五脏六腑皆是刺痛。“阿毓,你成日这样不学无术,对得起你爸妈,对得起你自己吗……眼见着就要高考,可你这十二年,有哪一年不是和你那群狐朋狗友一块浪荡过去的!”江毓猛地一摇头,把思绪抖掉,视线里夕阳微微慵懒,柔和的金色铺在青石板路上,又被他慢悠悠的脚步溅起少许。在帝都的小巷溜达,感觉实在惬意。
手机在裤兜里一震。是总编商量洽谈出版事宜的短信,他看了一眼,没有搭理。八个月前,他把作品投到出版社,这位总编的语气是:“江先生,买个书号,我们或许可以帮你出版。”他静静看了总编几眼,走出了办公楼。没过几周,最负盛名的编剧韩空有新剧在横店开机。见面会现场,韩空刚拿着话筒说了没几句,蓦然看到坐在倒数第二排观众席上微微笑着的江毓,他眼中光芒骤然大盛,散场后他顾不上接受记者的采访,冲下台来一把抱住江毓:“毓哥,高中毕业那么久了,真没想到能在这见到你!”江毓依然淡笑着,他的目光穿透层层人群,望见总编呆若木鸡不敢置信的表情。和老友吃完饭出了酒店,总编就守在门口,恭恭敬敬的说,希望能再看看江毓的小说。
第一部作品出版,江毓一个人去酒吧要了杯威士忌,正想自己优哉游哉庆祝一下,却碰见清秀的调酒师被几个小痞子欺负。江毓江湖义气陡然上涌,捋起袖子挡在了小姑娘面前。“你丫是什么人?给老子让开!”对方人多势众,有恃无恐,小时候学过散打的江毓以一敌三却未见落得下风。当然最后双方还是以各自鼻青脸肿并被公安局带走而结局。坐在警车上,江毓慢悠悠给初中的同桌发了条短信。最终还没来得及问讯,警员们就目瞪口呆地目送他们的副局长勾搭着江毓的肩膀把他送出了公安局的大门。“毓子,回头来找我吃饭,别客气!”“得了您嘞!”
“毓哥,你追的那个A大的妹子,到手了吗?”微信上,老哥们半调侃地问他。他垂眼拨拉拨拉手机,看到女孩在最新的朋友圈动态里写:“我真的真的好喜欢阿晟啊!”他的目光顿了顿,在拨号键盘上拨出几个数字:“喂,英博,你们戏剧学院那个阿晟,他的签名给我搞一张来。”
“呦喂毓子,你啊……哎对了,拜托你给找家教的事,解决了?”
“嗯。我找的师大一副教授。”
“副教授!你能耐了啊!”
“这有什么能耐的,他是我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电话那头的英博愣了好半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是啊,谁不知道你啊,哪有你不认识的人。”他禁不住回想起大学的时候,学生会查宿舍卫生,江毓说:“今天卫生部查2楼,咱不用打扫了。”导员要来查晚自习,江毓是班里第一个知道的。某班有谁的奇闻轶事,他拿来在宿舍讲一讲。哪个教室哪个学院有讲座,他拉着兄弟去蹭。舍友临时有事要找人,他百分之八十回答的是:“啊,这人我认识,我帮你吧。”……
他是谁啊,他可是那个在校园里走100米能跟人打10次招呼的江毓。当年的大学同学,有多少穷困潦倒,又有多少堪堪糊口,可是成绩从来连中游都不到的江毓,却是混得最好的。当时在学院里疯传着江毓的外号:“蜘蛛大王”,意即他的人际关系网络遍布四方。
“不跟你说了,今晚作协还有个会。”江毓语气平淡地结束了通话,这时候他正巧路过帝都图书馆,他怔怔地看了这栋似有威严的建筑好久,拳头握紧了又松开。
他在人前威风八面,触角伸到城市的各个角落。他生活顺遂,少有坎坷。老朋友的请求他有求必应,几乎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
可是他到底获得过什么?
手机里每天收到的消息像雪片一样,为了处理人际关系——当然更多的是维护——他无暇分心去读书。每天奔赴各种各样的饭局,他没有心情为心仪的女孩准备一次烛光晚宴。别人怕得罪他,他怕得罪在他之上的人。
终于,为此所累。
他彳亍着,孑然一身,目光淡漠地扫过手机屏幕上显示着的一条条消息,点开其中一条,用熟稔的语气回复:
“好嘞许总,后天晚上见。”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卡壳很久的新作倏地有了灵感,他的脚步不再从容,匆匆忙忙打了车回到租住的房子里打开电脑,写下小说《蛛网人生》的第一句话——
我一辈子活在蛛网里,上下左右都有牵扯,每天动一动蛛丝,就有昆虫主动送到我嘴里,真真是威风八面。然而我却是一只只会吐丝粘虫的蜘蛛,虽然这是蜘蛛的本能,可是现在想来,我自己已然被自己的网缠绕在其中,像一个只会吐丝的茧,动弹不得,挣脱不得。
我竟不知这样威风地活着是可喜,还是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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