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一周打发了4个BD之后,周文豫连着几天都没出现在公司。江帆忙着联系物流供应商,又要管日常运营,还要兼顾招人面试,根本没空过问他的行踪,但深夜回到家,好容易松一口气时,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认识周文豫将近十年,从没见过他在关键时刻缺席。这样一个人手匮乏的当口不告而别,还连续失踪好几天,这实在太不像周文豫的作风了。
他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内心的疑惑越来越大,跳起来想打个电话给周文豫,却一下子找不到进门就随手一扔的手机去了哪里,他在不大的屋子里转了两圈,还没找到手机,门铃就先响了起来。
他趴到猫眼上朝外看了一眼,凸镜把外头的人脸映得分外滑稽:周文豫站在他家门口的楼道里,头发上和外套的绒面上都沾着一层水雾。
“深更半夜的,查房啊?像我这么一身正气的人,这房子里你能找出第二个活的雌性生物就算我输。”
江帆开了门,故意板着脸跟老朋友打趣。周文豫虚弱地笑了笑,眼底红血丝密布,看上去连续好些天都睡眠不足。“不查房,来说服你。”
“什么事儿要说服我?还得大半夜冒雨来?”江帆侧身让他进来,“我忙了一天累得像条死狗了,能让我好好死着先吗?”
他嘴上吐着槽,转身去厨房里找电水壶烧水。家里久日没有来过客人,连茶杯都得从橱柜里翻出来现洗,他正忙活着,周文豫就倚靠在厨房门口,冷不丁冒了一句:“我可能……很可能,答应把公司卖给叶庄。”
“啊?”水流声大,江帆一时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就是来说服你投赞成票的。”周文豫提高了些声音,“卖公司这件事,其他人我不担心。”
江帆转过身一脸愕然地看着他:“你喝酒了?”他手里的茶杯上洗洁精还没冲干净,滑溜溜的,险些坠地牺牲。
“没有。”周文豫把视线短暂地偏向一边,“我猜你就是这种反应。要不然怎么深夜来呢,我暂时还不想搞到全公司皆知。”
“叶庄给你下药了?还是派黑社会拿刀子架你脖子上逼你了?”江帆满脸狐疑,“你可别告诉我你被他的美貌魅惑了。”
他自己说完先做了个夸张的呕吐表情。“想象力别太丰富了。”周文豫接过他手里的茶杯,在他肩上拍了两下。
“那你犯什么毛病呢?咱们生意不是做得好好的吗?虽然小了点,但你又不嫌它小,我都听你的了,咱们一步一步来,现在这六个社区的市场,养活十几个人足够了。小公司哪儿不好了?宁为鸡口不为牛后的道理你总该清楚吧?大都荟再大,能大过天湖?大公司什么德行你比我清楚,咱们自己能小而美,干嘛非要上赶着去抱别人的大腿呢!”
江帆激动之下有点语无伦次,周文豫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我们的业务目前是很稳定。”
他重复了叶庄之前说过的话,并且也把重音落在了“目前”二字上。江帆不解其意:“现金流也健康着呢,客户群体也稳定,我想不出什么……”
“最近走马灯一样上门的那些BD,你觉得是谁在给他们发工资?”
“那些初创的互联网平台呗。”
江帆用眼神表达着“你是不是当我傻”的不满情绪,周文豫视若不见,摇了摇头:“不对。”
“那还能是谁?钱还能从天上掉下来?”
“确实是天上掉下来的——资本看中了这个行业,开始大规模入场。行话怎么说?起风了。”
“听起来这对我们是利好消息啊?”江帆抱着手臂倚坐在餐桌上,“有人肯投钱了不是好事吗?”
周文豫看着他,似乎苦笑了一下。“那我们就从头来算笔账吧。我们最近的主打产品是什么?荔枝?卖多少钱一斤?”
江帆被他问得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赌气似地端了电脑过来给他看后台:“广东桂味,我们搞定了一家做产地直供的水果批发商,拿到了一手价格,9块9一斤,比普通超市里那些半青不红的妃子笑还便宜,每天不到中午就卖断货。”
“假如有另一个平台,同样的货,5块一斤还包送上门,你猜我们的客户群体还能保持稳定吗?”
“不可能,广东当地的成本价都不止5块,5块一斤还要包运费,这得赔到裤子都没得穿。”
“我们做不了,因为会赔本。我们这个月这么搞,下个月就可能发不出工资。”周文豫停了停,示意江帆坐下来,“但有人做得了。”
他在电脑键盘上敲了敲,搜索出行业融资信息。跟他几天前看到的相比,短短几天之内又新增了好几条。融资金额总是被刻意强调的信息,数字被用尽方法包装得无比醒目,动辄几百上千万的数字令人咂舌。“这里面随便哪一家公司,把融到的钱分出几百万来,不做别的,就专门做价格补贴,同样的东西卖到比我们便宜一半,那么两三个月之内,我们的客户就会流失不止一半。”
“但是钱不可能永远烧下去吧?生意生意,总是赔本的怎么能叫生意?”
“这里面的很多人并不是真的打算做生意。捞一笔投资,然后趁着公司的估值上涨,就把公司卖掉,赚一桶金,跟炒股票差不多。钱未必能烧出生路,但足以烧死很多对手,比如,没有钱可烧的我们。在这样一个大家都用钱开道的大局面之下,我们这种小企业,用户会因追逐优惠补贴而迅速流失,我们的生存空间也就不复存在了。”周文豫点了点鼠标,把大都荟融资的那条新闻点了出来,“然后,当大多数公司烧到难以为继的时候,体量更大的公司就会入场收割。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除了被吃,别无出路。”
江帆沉默了一阵。“那我们为什么不能当大鱼呢?”他尖锐地反问道,“我们是真打算做生意的,又已经做出了一定基础,为什么我们不能去找一笔钱,变成大鱼,然后坐等收割别人?”
周文豫抬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开口道:“我这几天就是去跑了几个风投。”
“怎么样?”江帆问道。
他刚问完就觉得恐怕是多此一问,如果周文豫在风投那里得到了利好消息,也就用不着深更半夜跑来,要说服他同意把公司卖给大都荟了。
“无一例外,都说我们做得太重了。我们为了保障质量的那些投入,他们觉得会拖慢规模扩张的速度。规模起不来,估值就上不去。”周文豫自嘲似地笑笑,“说白了,投给我们,没法让他们赚快钱。”
江帆再一次陷入了沉思,周文豫推了杯水给他。
“我态度先搁这儿:不卖,我不同意。这公司也是我浇水施肥除草除虫看着长起来的,你就算种棵狗尾巴草都舍不得别人折走吧?兜了这么大一圈,一句话,我们要是能找到钱帮我们扛住烧钱大战,就可以不用卖公司?”江帆端起了杯子,紧盯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那好,我去找钱。”
江帆在隔天的例会上当着全公司的面,向周文豫请了三天的假。这是这个公司创立以来他第一次请假,其实十几个人的小公司并没什么考勤规章,他实际上也相当于是半个老板,就算有几天不露面,只要周文豫不问,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但这回他偏把请假的流程做得极其正式,有八卦的兄弟还起哄他:“这是要去见丈母娘提亲了?什么时候发喜糖?”
周文豫也跟着笑,挑着一边的眉毛,还是他惯常那种什么情绪都不形于色的模样。唯独陈海明看出了点端倪,散会后拉着江帆去外面抽烟。
“你跟周总赌气呢?”陈海明塞了一支利群给他,江帆接过来放在鼻子底下闻着。
“谈不上。我跟他赌什么气啊,大家知根知底那么多年了,又都在同一条船上,谁还能把谁踹下去不成。”
“夫妻都还有打架拌嘴的时候呢。”陈海明自顾自地点上了烟深吸了一口,“你们记得床头打完床尾和就行。”
江帆瞥了他一眼。“你小子结过婚了?知道什么夫妻床头的了?”
“没有没有,比不了您这么进展神速,这都要去见丈母娘了。”陈海明学着他的北方腔调耍了个贫嘴,但他一介广东人士,卷舌音完全发不出来,引得江帆哈哈大笑,手里的烟都掉到了地上。
“我连房都没钱买,拿什么去见丈母娘啊。”他俯身捡起烟来掸了两掸,朝着远处尘土飞扬的暮色看了一眼,“先去认个干爹还差不多。”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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