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三
他正准备穿衣服,听到我的声音我侧过头看着我,一脸的疑惑。
“你看看这个,”我急忙从外衣口袋里掏出妻舅的身份证,递在他的眼前,“你看这个人和你长得像不像?”
听我这样一说,他从我手里拿过身份证,好好的看了起来。
“我和他那点像?”当他看到身份证上的名字,对我摇了摇头,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语气显得有些不耐烦但又不好发火。
“你别误会”,我拿过他挂在海棠树上的衣服递在他手里,“你穿好衣服我再和你说。”
他接过短衣短裤,随便往身上一套,就和我走进了屋子里。
“你说嘛!什么事?”进了屋,他没等我开口,先对我说道。和一脸愁容的我相比,刚冲过凉的他显得精神焕发。
“我的机器退不掉了”,我默默地看着他,轻轻说道。此时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显得很冷清,我想对他笑一笑,但像有一圈胶布封住了我的嘴唇,让我笑不出来。
“我知道,很多人都和你一样”,他显然没有觉察到我话语里的忧伤,继续轻松地对我打气,“启贵他们都准备到三亚去找找,你可以和他们一起去,找到老板不就结了?”刘红所提到的启贵是他的表哥,就是他把刘红从老家叫过来的,但启贵并没有打算让他这个天真、幼稚的表弟加入,只想让他在这里呆上一阵子,增添他在亲威朋友面前说话的份量,而刘红也乐得如此,从来不管我们的事,除了吃饭时,整天看不见他的人影。
“三台机器都退不掉了…”,他的话没让我感到轻松,反而更激起了我绝望的情绪,从嘴里说出这句话时,我简直就要哭了。
“三台都退不掉了?”我这句话显然让刘红也有些吃惊,来这里这么久了,他也知道我的下线就是我父亲和妻舅,“他们两个不是买的是海口这家公司的机子呢?”他显然并不知道外面的情况。
“现在是要本人亲自去才能退!”他什么都不清楚,我只好把我所了解的情况大概对他说了一下。
“这可怎么办?”他听我这样一说,也显得有些焦急了。
“所以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刘红焦急的神情所流露出来的真诚与善良让我看到了一线希望,无论怎么样,我也要试一试了。
“能帮的我一定帮!”他望着我,语气显得十分坚定,“你说说,我怎么帮你?”
于是我再次将妻舅的身份证放到了他的手心里,他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又看了看我。
“你让我去代替他?”,他终于弄清楚我刚才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了,“这样能行?”他摇了摇头,他是见到过我妻舅的,说实话,生活中的两个人外形上差别还是挺大的。
“但我已经没有办法了”,我只有实话实说,“如果是退不出来,我恐怕连家都不敢回了…”,事实上也是这样,亲人辛辛苦苦换来的血汗钱就因为我而白白地送人,我还能回去么?
刘红可能不会想到事情会有这么严重。他从小就生活在一个家境富裕的环境里,吃不愁,穿不愁,根本想像不到小小的壹万多钱会让一个人背上如此沉重的负担。我的话让他也觉得有些沉重,我们大家都沉默了。我仿佛已经看到这件事的结果,虽然这是我并不希望看到的,但我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那样做?我颓然地在屋子里的一张椅子里坐了下来,茫然地看着窗外。刘红静静地立在我旁边,看看我,又拿起我放在桌面上的身份证仔细看了起来。
屋子里静极了,静得能感觉到我们两个人脉搏有力的搏动。在这种近乎疹人的寂静里,那种挣扎和痛楚,却又让人感到窒息。
“要不,我去试一试?”,当从他的嘴里轻轻吐出这几个字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紧紧握着他的手,从喉咙里发出一片哽咽,泪水刹然间涌满了我的眼眶。
但就在那天晚上,我却失眠了。脑子里翻过来倒过去的就是想着这样一件事—如果在退机时他被认出是冒领的可怎么办?可无论我怎样去想,总也想不出来一个万全之策。想要克制着自己不去想这事,但长在肩膀上的脑袋仿佛已不属于我自己了,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思想上的斗争所引起的大脑上的折磨反而越演越烈,让我头痛欲裂。在床上昏昏沉沉的挨到凌晨五点多,天刚微微亮,我便独自爬起滚滚,风雨欲来了。原本按昨天退机的速度,今天上午离我所排的号还远得很,但眼下的我早已成了惊弓之鸟,况且排号的人不一定都符合退机的条件,万一恰好就在今天上午就退到我所排的号数,这个损失可不是目前的我能够承受的。并且冒领这个风险像一块巨大的石头简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也让我想早点从身上搬开它。
我不顾众人的劝阻,执意要到公司去看看情况。刘红本来要随着我一起去,但出于对他情绪的考虑,我没敢让他和我一起去,让他在出租屋等我的电话。
我所乘坐的出租车还没有跑上五百米的距离,豆粒大的雨点就从天空中砸了下来。笼罩着天空的乌云越来越低,仿佛要张开巨口将大地吞噬,眼前一片昏暗。肆虐的狂风拍打着路两旁的树木、电线,被狂风刮起来的纸屑、树叶和它所能挟裹的一切,横扫着眼前的世界。一团巨大而双明亮的雨幕,在出租车的前方快速的移动着。就在那一刹那之间,瓢泼的大雨便从天空倾泻而下。落到地面的无数雨滴汇聚成无数的激流,冲向它所遇到的一切阻碍,出租车在这条浩荡的雨河里艰难地行进着,车轮碾压起巨大的水花,在一阵阵刺耳的嗽嗽声中向两旁飞溅,仿佛车子一停下,我们就会沉没在这条湍急的雨河里,令人不禁有些惊恐。
当我到达公司所在的那条宽阔的大街时,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水 的世界。在公司外面等待着退机的人们,有地方躲着的还稍好一点,其余的全都被大雨淋成了一只只狼狈不堪的落汤鳮:有三、五个挤在一起,各自擎着凉席的一只角,借以躲雨;有的顾不上身体,便用一只塑料袋将头包住;更多的什么也没带着而又不愿意离开的人们,就只有任凭雨水的冲刷,不但身上没有一处是干的,甚至周身都在往下掉水。但尽管如此,那台曾经寄托着很多人发财梦想的摇摆机,却几乎全部被好好的保护起来,有的人将身上的衣服脱下盖在机子上,有的被蒙上了塑料袋,有的人什么也没有,便干脆坐在机器上,用自己的身体去为它挡雨。地面上更是一片狼籍,大家丢掉的纸屑、食品袋、烟蒂,被雨水冲得随处可见,就像我们每一个人的心情,无序而又杂乱。
警察喊号的声音透过厚厚的雨幕传到耳边,变得微弱而又飘渺,却犹如命运之神正在庄重宣读它至高无上的预言,每个人都朝着这声音发出来的方向竖起耳朵仔细地聆听着,生怕错过了对自己至关重要的那一段,那其实就是一个简单的数字,但数字的后面是这远在异乡的人们对回家的渴望。
如我预料之中,一直等到中午,也没有叫到我所排的号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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