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心:
“我们终会在那横风之中再次相聚。”
今天走在风里的时候,突然想起了这句话。它来自爱沙尼亚影片《横风之中》。
记得这部影片是在资料馆看的,也是一个寒冬,也是这样的大风天。
这是一部超级安静的电影,全程都是由一个个长镜头组成,每个长镜头内,导演都采用了雕塑群像式的构图,安排演员摆出各样的姿势,然后横移摄影,像展开一个卷轴一样,呈现被流放者的众生相。声音很轻,只有讲述者的旁白和充耳不绝的风声。
影片讲的是一对夫妻的离散,两人被关在了西伯利亚不同的农场里,念白声是女人写给丈夫的一封封信。
多年后,女人怀着团聚的盼望回到故乡,却没有等来丈夫,只等来了他的一封信。几十封未寄出的信换来一封迟到的信,真是荒唐的悲凉。
丈夫的信写于他们分别后的第五个月,而就在信寄出的第二天,丈夫即被枪决。
那封信的最后段落是,“亲爱的,不必等我回来了!你们也许还能坐火车逃走。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的。当西方吹来清新自由的空气,我愿化作一阵东风,我们终会在那横风之中再次相聚。风在哪里相会,我们就在那里相见。”
随电影一同被记起的还有片中的插曲《疲惫的太阳》。
点开歌曲,耳机里传来一股腐朽的颓败味,像是锈迹斑斑的金属在阴雨天发出的声响。
不知为什么,我特别喜欢俄国歌曲的调调,无论是激昂的战歌还是缠绵的情歌,总会在某个段落突然跌进忧伤里,唱出不朽的哀怨。
与日本歌曲的小哀小伤不同,俄国歌曲唱的是大哀大伤,是乱世的离散,也是永恒的灰暗。
像最近常听的维克多·崔,他是前苏联80年代的摇滚教父,有趣的是,我们80年代的摇滚也被另一个姓崔的歌手统治。
与崔健的愤怒呐喊不同,维克多·崔是一种冷冽的低吼,是彻底崩溃之前的最后一丝喘息。
我最爱他的歌是《夜是如此静寂》,歌中唱道:
曾经缄默的人们
不再沉默
那些无所顾忌的
坐上鞍子
追不上他们了
已经无法追上
那些躺下睡去的人
祝你们晚安
夜是如此静寂
维克多·崔死于1990年,车祸。一年之后,苏联宣布解体。
多年前,看陈丹青的一个采访。那个采访的背景一直在放一首俄罗斯歌曲,我找了好久也没找到。
就是这么奇妙,就在去年的一个清晨,我正在坐地铁,随手打开音乐app的个性推荐,这首歌突然就闯入耳朵。
它来自俄罗斯的柳拜乐队(Lube),名叫《轻声呼唤我的名字》。
写的是“我们已经分别太久,我们还会再见”,可在这离别的背后,依然有一个更为庞大的颓败作为这场离别的底色,“呼唤着我,静默的大地,失败的时候呼唤我,带着深深的哀伤……”
后来,看了电影《钢的琴》。
影片讲的是钢厂的一群下岗工人如何用废弃的钢材造了一架钢琴,以此挽救自己的生活,重塑曾经阶级的光荣,是一曲小人物的时代悲歌。
里面也用了柳拜乐队的歌曲,我就说过,旧金属质感的音乐正好配旧金属质感的时代。
记忆最深的一首是《快要复员了》,讲的是复员战士回家的兴奋和担忧,其中手风琴的间奏超级带感,欢快中又隐隐藏着不安。
我想我就是喜欢这样的调调,仿佛星光即将堕入暗淡的一刻。
我觉得那一刻太美了。
我不太能接受星光四溢或是花团锦簇,我也不喜欢一座崭新的建筑刚刚粉刷完毕的样子。那一点儿也不美,全是造作的匠气。
我喜欢的是有时间痕迹的东西。
如墙壁上的斑驳,脸上的第一道皱纹,树木表面的千沟万壑,还有疲惫的太阳告别一座城市时留下的光。
还有,岁月在我们身上留下的印记。
你总是开玩笑说,自己越来越老了。
一点也不会啊。
相信我,时间是个艺术家,它会在我们身上恰当地留下每一道快乐和痛苦的印记。
正如柳拜乐队的另一首歌《日历》中唱到的:
在我们的城市,寒冷是位艺术家。
它用雪白的玫瑰花把我们的窗户点缀成了画。
窗明几亮是无瑕的美,但我更喜欢它沾上岁月风霜的样子。
就像时间留在你身上的,我觉得都很美。
子戈
12月29日
阿心与戈叔的一年之约,为你而写的365封信。
都收录在公众号:不如写信
(谢谢你来看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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