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小夫妻是典型的所谓“奋一代”,一个来自偏远农村,一个来自偏远县城,在十多年的应试教育中摸爬滚打过关斩将,将“知识改变命运,学习成就未来”作为前进的指南针,踏着分数和学历的阶梯,一步步走到了这个二线省会城市。
虽然我们自诩有学识、能力、才华,但我们没有金钱、人脉、资源,后者需要用一辈子去奋斗,去努力,也许终其一生也得不到,也许我们并不十分需要。只是,我们必须不断向前走,不断向上爬坡。
尤其是有了孩子身份晋级之后,我们不仅是独立的个体,还是承担社会责任的父母;
不只是淡泊名利、与世无争的文人,还是要为家庭创造财富遮风避雨的职场人;
关注点不再只是二人世界的couple,还要将整个family时刻装在心里。
作为子女与个体的时候,我们一直想在都市扎下根来实现理想,想通过努力实现人生价值,无论在学业还是事业上都奋勇争先,好让此生过得有意义。但当面对眼前这个小不点儿的时候,在奋斗的激流中磨砺得粗糙坚韧的心突然变得分外谨慎、温柔、平和。
还是在孕期的时候,记得很多部影视剧、小说中都有这种剧情:母亲难产而死,留下心头肉一般的孩子及一个孤独悒郁的父亲。小时候不明白难产所谓何物,明白难产意味着什么时也未大在意,感觉好遥远。直到我成为准妈妈,并且被产科医生约谈关于“胎位不正”的话题时,才猛然惊觉——胎儿头上脚下,难产找上门来了!
请教百度后得知:这与正常头下脚下的胎位恰好相反,顺产的可能性极小,稍有不慎,一尸两命。正当我心里潜流激荡甚为悲壮的时候,医生哗地撕下一页纸,依旧用冷冰冰地语气说:“先矫正,矫正不了就剖腹。”
脑海中浮现出抗日神剧中战败的日本军官净手擦刀,然后……不禁直冒冷汗。回过神来,只见医生给的这张纸就是胎位不正的矫正图。图上一女双膝跪地,额头点地,双手前伸,分明是瑜伽体式中的“大拜式”,这有何难?
回家后才尴尬地发现,我已不是当年身材纤细灵巧的瑜伽达人,要做好这个矫正动作,圆滚滚沉甸甸的肚子不胜其累,苦不堪言,甚至眼泪都要喷薄而出。矫正两次之后,果断放弃,准备坦然接受“剖腹”。当然,现在的我,很为当时的放弃后悔,这是后话了。
生平第一次手术,第一次打麻药,几分钟后腰部以下毫无知觉,双腿竟然分毫都移动不了,在被用布挡住脸之前,我偷偷用手掐了一下大腿。哇,就像在掐一块橡皮,毫无肉感。
麻药,简直太可怕了。我需要想想快乐的事情。比如与爱人的相遇、相知、相恋,这些年走过的路,看过的云,吃过的美食,读过的好书,明年要准备毕业论文了,不知有没有时间出去旅游。去哪里旅游好呢,苏杭,海边还是海南?
神游一阵后,突然发现不对啊,怎么还不开始手术呢?医生们说话的声音好小,隐隐约约听见刀锋如何如何。哦,这下要真的“剖腹”了,不禁心里一紧。
“哇——”身旁一阵孩子的哭声传来,我顿时懵了,一点痛意都没有,就被他们给“剖腹”了?这……麻药,简直太可怕了。
医生的说话声音大了起来,听到主刀医生叮嘱副手伤口缝合的注意事项,我终于确信,孩子真的来到这个世界上了。
拿开遮光布,护士把一个光溜溜的小家伙抱过来。
并非洁白如天使的一团粉嫩,他身上是什么颜色呢?发青,还带点紫。一绺绺头发贴在头皮上,脸比我的拳头大不了多少,鼻子小嘴巴小,双眼紧闭哇哇大哭。
在我身边停留仅仅几秒钟,他的样子已深入脑海。我相信凭这一眼,我即可以从百十个孩子中一眼认出他来,哦,那是我的宝贝。
麻药散去的痛苦袭来,几乎承受不了,那是一种前所未有撕心裂肺的疼。腹部为了孩子的到来开了一道门,这道门虽然暂时关闭,但要彻底关好,还有好多后遗症需要面对,着实令人头疼。
看着被护士推到我身边的新生儿,一阵莫名的感动与温暖涌上心头,让人暂时忘却了身上的疼痛和不适。孩子的脸色渐渐趋于红润,侧身躺在小床上安静地睡觉。静静地看着他,心里早把圣母玛利亚怀中那个白皙、圆润、天使一般的婴儿形象否掉了,虚构就是虚构啊。
每个人第一次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形象都是这样吧。告别了赖以生存的羊水,从胎儿变成婴儿,凌乱的湿漉漉的胎发贴在头皮上,头形还不那么圆那么规则,皮肤或红或青皱皱巴巴,脸上身上也许还沾着胎粪,想想都觉得好狼狈啊。
当我们还是新生儿的时候,从在母体中游来游去的“小鱼儿”摇身一变成为高级哺乳动物,眼睛第一次睁开,看到明亮的光线;鼻子轻轻翕动,吸入的不再是羊水而是新鲜的空气;嘴巴张开发出第一声清脆的啼哭,告诉这个世界:“我来了!”
看着他小小的五官,小小的手脚,小小的四肢,心底里只盼望他吃得多一点,长得壮一点,健康就好。看着他和爸爸相似的鼻子,和妈妈相似的下巴,心底里只盼望他继承我们的优点,像爸爸一样才华横溢,像妈妈一样达观快乐,至于我们的倔强、笨拙、敏感,还是摒弃的好。
十个月来,我曾为学业被延期而抱怨,也曾为事业边缘化而懊恼,对孕期身材走样、社交狭隘、频繁失眠多次抱怨,但在这一刻,摸着他柔软的细腻的皮肤,听着他均匀的轻微的呼吸,一种满足感油然而生。学业与事业都可以加速度赶上去,但孩子,是我们生命的延续,他将以崭新的姿态,带着我们在做父母的路上一起成长。
原来,一切都是命运最好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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