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批金批水浒传

一、开魔盒的洪太尉

        开篇第一回，就被金圣叹动了个手脚，改成了楔子。这个小动作金圣叹还特意解释了一下：此一回，古题曰“楔子”。楔子者，以物出物之谓也。楔子就是引子。其实，把第一回改做楔子，一来，是金圣叹要乔做古本，另一方面，便把这一回，与后面的故事分离开来了。分离的目的是什么呢？因为这一回，实实在在就是一部总纲。

        且待我从头细细说来：

        这一回多神仙鬼怪之说。其实，古人也不是傻子，那么多神仙鬼怪我们现代人不信，古人也未必都信。尤其是读书人，正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而好小说与坏小说的区别便在于好小说托鬼神乃是借鬼神说话是有所指的，坏小说讲鬼神纯粹就是哄孩子罢了。这一回一开始先说宋朝开国主是霹雳大仙下凡，又说四帝仁宗是赤脚大仙降世，再说有文曲武曲辅佐，金圣叹批了好几句类似的话：“为天罡地煞先作映衬，为一百单八座星辰作引”而且每见一处批一遍，不厌其烦。其实总结一句话便是：“许你星宿下凡做帝王，便不许我星宿转世成贼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贼寇强盗，照样有种！水浒一书便是讲一百单八个强盗的故事，你说，这楔子，是不是总纲？

        再往下的故事，简略的说，是天下瘟疫，洪太尉受朝廷指派，到龙虎山请张天师禳灾，却打开了伏魔殿，放走了一百单八个魔君。再简单点说，就是洪太尉放走了魔君。而洪太尉一路而来，更是被描写得丑态百出，爬山爬得气喘吁吁，吃蛇虫一吓便屁滚尿流，见一童子便官威十足，自言自语时就怨怼君王，背转身后还嘲讽天师长得猥琐。金圣叹送他五字考评：欺君卖国人。正是这等欺君卖国人，才造就了后来魔君天下行啊。这一段，岂不是将后面多少回的本意都写尽了?

           这伏魔殿，就好比是一个魔盒，洪太尉就好比是潘多拉，把魔盒一开，呼啦，灾难就跑出来了。只不过这里比较大手笔，用个大大的宫殿，宫殿里还有地洞。但也不过就是个放大了好多倍的盒子罢了。道理是一样一样的。其实，洪太尉多少有点冤，因为这事儿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一开始，张天师就打算假手洪太尉，把魔君放走的，不信吗？你看洪太尉代表的是皇帝，道士们表面挺恭谨的，可是实际上呢？根本不理他，只说天师不在，诏书不能随便开。换句话说，连他想来干嘛都不理会，就让他自己步行上山去找天师。洪太尉一路上山书中描写得再详尽不过了，就是要让洪太尉心中多些不满再多些不满，直至满溢。于是下得山来，得知天师早离山去禳灾之后。（而且天师还是个童子，更让他起轻慢之心。）他便仗着官威，无人遏制了。而那道人更是仿佛煽风点火一般，不断劝说。此处劝得好，每劝一回，于道观罪责便少一分，洪太尉信念就强一分。人总是这样，越说不能开，便越是想打开。最后毕竟放走了魔君。在殿上时，张天师还怕洪太尉不肯动手哩，特特地留着“遇洪而开”四个大字，不然何以别处都是“龙章凤篆，天书符箓人皆不识”，这四个字却特意用真书所写？真书啊，怕洪太尉才疏学浅，连隶书草书都没肯用啊。金圣叹其实多半也看出来了，他比我还过分，直接就把一百单八个魔君说成是天师家养的了。那山上跳出来吓唬洪太尉的老虎大虫，就被金圣叹硬说成是跳涧虎和白花蛇。那书中描述蛇时，倒是有雪花的字样，可说到虎时从头到尾都没有跳涧两字呢。其实他就是想把这魔君天师养的事给坐实了。到后面那真人说山上虎蛇不伤人时，金圣叹又特意夹批：一部水浒传一百八人赞。这下就说得更加明白了。

        至于张天师为什么要放出这些魔物，也许镇魔之符已经松了，不如先让别人放去，自己练好了符再把他们捉回来。又或者此乃天数定之，总须假人之手。反正，到最后，还是要张天师自己把他们收回来便是了。而事实上平定水泊梁山的人，恰好就是姓张。历史上，宋江等人，是张叔夜击而降之的。张叔夜据说祖上应该是江西广丰人氏，张天师的道场龙虎山岂不恰好也在江西？许多的巧合，也许就未必是巧合了。所以这一回必须是楔子也必须是总纲了，因为它已将最后的实际收尾工作也涵盖在里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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