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牛仔裤

文/张书云

1988年的冬天，我和我的同学结了婚。我身穿红色平绒夹克衫，蓝色牛仔裤，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村子里的贊美声不断。我的婆婆也很高兴，觉得脸上有光。那条牛仔裤是我心爱的衣服，经常陪伴着我，很少舍得脱下它。

我和丈夫度过了一段恩爱的日子，他不动我的衣服，我的布料给他做了两条裤子。当时他在高唐的五金公司上班，为公司跑业务，很少回家。我的牛仔裤穿了不到半年，丈夫就掂记着。丈夫身高比我高不到二十公分，他的腿短，我穿高跟鞋裤子长点他也能穿。有一天，我洗过牛仔裤，去了娘家有事，回家后，我的牛仔裤被丈夫穿走了。我非常生气，那是我最喜欢的衣服，那个时候，买件牛仔裤价格不菲。

我生气去找婆婆说理。婆婆看着我平平的肚子说“书云，你结婚几个月？还整天高跟鞋，牛仔裤？人家比你结婚晚好几个月的都有喜了？你到现在还没有动静，实在不行，我带你去检查，马上吃药！”“吃什么药？我又没病？我岁数不大，还没有玩够，要不是我娘老叨叨，我还不想结婚！”“你知道女人的最佳生育年轻是多大？”“知道，24_27周岁，所以我还不到二十五周岁，要孩子还不玩！”

“你今年要孩子，当婆婆不到五十岁，我正好年轻能给你看孩子，你当婆婆也年轻。这样吧，你生完孩子，如果体型变样，我给你买牛仔裤保持体型，给你买两条裤子！”我无言了，裤子没要着，还领来了任务。高家大院里一大堆嫂子们专门盯着我，开玩笑。我在强大的压力下，只好选择生育。那段时间，婆婆家经济不富裕，丈夫工资不高，还爱穿。1990年元旦儿子出生了，丈夫穿着那件棒针毛衣，外面北风呼啸，雪花纷飞，他缩着脖子，瑟缩着身子。我劝他买件大棉袄，他摇摇头。我的哥哥们都穿着七八十块钱的棉袄，他看不上。他去店里看了好几次，看上了那件价格昂贵的羽绒裤。180元，他一个月的工资，我劝他不要买，买了这个月吃什么？

婆婆知道他的脾气，骂了他好几次。 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句话，我当时不懂，不知道婆婆为了这个家有多难！记得我怀儿子的那段时间，我的饭量不大，肚子老是平平的。婆婆想让我吃点什么，补身体！当时正是农历八月，本村的一个大爷和我公公是好友，他让我婆婆到他家的苹果树上去摘苹果。当时的苹果1.5元，是一斤棉花的好几倍。我们不好意思去摘苹果，大爷提着一大篮子苹果到我家，给我家人送来了苹果。这些苹果有二十多斤，婆婆给了我有十多斤。

孩子六个半月了，仍就很小。在医院医生给我开了《多种维生素》，还有补钙的药。从医院回来不几天，家里的棉花卖了，婆婆给了我五百块钱，我拿着到了高唐。我在百货大楼买了一双棕色皮鞋和一件毛衣。望着百货大楼里高档的牛仔裤，我望洋兴叹！自己已经不能穿它！回到家里，婆婆看着我买得东西有点不高兴。“书云，你现在这种情况，还是把身体搞好，想吃点什么，买点什么吃！衣服可以以后买。你现在还穿着高跟鞋，如果走路不小心摔倒，那就大人和孩子都不好！”

婆婆的话我没放在心上，仍就穿着高跟鞋，幸运的是我从来也没有摔倒过。说实在的，那个时候的尹集镇，买点好吃的不容易，整个尹集镇就一家人民公社大食堂。里面卖馒头、水饺，有时包子也买不到。就算我揣着钱也没有用。有时买点豆腐皮，那就算改善！婆婆让我公公买点熟肉，结果公公买来了肺头肉。我和丈夫、小姑，每人吃了第一块肉，没人吃第二块。婆婆平时不爱吃肉。公公上顿吃了，剩下的下顿又吃了。肉煮得不过火，公公说它便宜，就买了它。公公人好，勤快，教书在我们那所高中是榜首，可在家做事，婆婆老说他不动脑子，说我和他是一类。

婆婆地里的活全包了，让我在家里学做饭，她很好伺候，我做得饭，合乎她的胃口，从来也没有说过不是。有一天学校的两个老师到我们家给我婆婆送工资，中午在我们家吃饭，对我做得大萝卜包子大加赞赏。说包得包子很好看，婆婆说是我包的。每逢有老师来我家做客，都是我忙前忙后。客人们临走，都会夸几句。我们家的大萝卜包子成了经常吃得火食。可能大萝卜包子营养还真丰富，我的体重一直在增加，有原来的一百斤，我长到120斤。

儿子不到九个月，我随大爷家的哥哥去了高唐医院，检查结果孩子胎位，胎心正常，婆婆长叹了一口气，好像卸下了一副重担。在路边，买了几斤猪肉，回家蒸包子。我临产的时间快到了，婆婆还是出门那身普通的衣服。我翻阅大衣柜里的衣服，她就那件米黄色西服上衣算高档的衣服。因为我的哥哥在聊城技术学院教书，我家嫂子在农行上班。我的哥哥娶了城市的媳妇，婆婆去聊城见亲家，不能太寒酸！

我经过了一夜的腹部阵痛之后，去了高唐妇产科，经过了一天时间，晚上九点钟生下一个健康漂亮的男婴。儿子出生那天晚上，体弱的我，没有一点力气，任凭命运的摆布。三针催产素打在我的手背上，毫无效果。医生只能使用最后的方法，像揣面一样把婴儿推到体外。我像个死人一样，好无知觉。婆婆哇哇大哭，幸好，我和儿子安然无恙。儿子七斤多，哭声很响亮，终于看到婆婆笑了。丈夫看到自己可爱的儿子，第一次抱起了他。小姑子来到医院，在婴儿室看到了自己的侄子，笑容一直挂在脸上。儿子大大的眼睛，皮肤很好，在婴儿室里特别让人喜爱。

母子平安，可是我一滴奶水都没有。婆婆买来一袋奶粉，喂儿子。一星期后，我和儿子回到家里。当时，正是寒冬，外面天寒地冻，屋子里只有一个小蜂窝煤炉取暖，真得不管什么用。儿子一直在哭，请来本村的赤脚医生，说孩子的体温低，只有33°，很危险。我急得哇哇大哭，束手无策。医生说炒沙土铺在褥子地下，又从我家妗子那里拿来电褥子，经过了两天两夜，儿子的体温达到35°，医生说再过一天，体温就正常了。这床电褥子陪伴了我们母子整整一个月。

我还是没有多少奶水喂孩子，村子里和我年龄相仿的女人们，轮流到我家给孩子喂奶，两个月后，儿子的奶终于够吃了。婆婆经过了一个月的煎熬，心灰意冷。我的丈夫乱花钱让她很生气，她决定跟随我公公去县城住，把自己还不能自立的儿子抛出去，让他学会长大，懂得生活的艰辛，知道“柴米油盐”的贵重。

我出了满月，我的弟弟接我回到了娘家，一住就将近两个月，我和儿子回到了家里，开始了那段艰难的日子。每天都是我一个人伺候孩子吃喝拉撒，我一个人经常吃不好，睡不好，不足一百斤的体重，抱着胖胖的儿子，经常累得直不起腰。婆婆一年也给我几次钱，我很少去高唐，那些钱都花在儿子身上，还有过日子的正常开销。丈夫很让人失望，他的工资没有剩余。还是在公司跑业务，很少回家。回到家里，就是跑出去，找他的同龄人，在一起喝酒，玩耍，家里就像个旅店。

那段日子，我曾经纠结、彷徨、失落，曾一度想离开他，重新选择。在别人耐心劝导下，他慢慢像田里的小牛戴上了枷锁，开始慢慢学习生活必须学习的东西。又过了几年，他下岗了，曾一度彷徨，失意，牢骚满腹。在家经过不到两年的时间，去了高唐的农用车厂，时风四厂，干剪板机就是五年。

丈夫终于长大了，知道了节约，知道了“柴米油盐”的贵重。他也不喜欢穿什么牌子的衣服，有时给他做了新衣服，他也舍不得穿，他变得朴实，无华。我的儿子上学了，我也有空去自己家的几亩地劳作。我那时手里不缺钱，但很少去高唐，大街上牛仔裤也不断有人穿，对我已经没有了吸引力。有时也买件穿，可是没有了当年的感觉。更多的时候穿健美裤和运动裤，穿上它更舒服。

牛仔裤，曾经是一段时间的一道风景，现在人生活好了，穿什么样的衣服再也不需要刻意去追求，但那是我们青春的记忆，有辛酸，也有幸福的甜蜜，更有我对自己年轻时候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