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香师

从北方搬到温润的南方后，远离了总是裹挟着沙尘的粗糙的风，在幽长小巷里居住了一段时间后，我渐渐有了一种自己也可以化身为温润细腻的小家碧玉的感觉。

关于人生职业问题，我一度犹豫纠结了许久。

我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不清楚自己擅长做什么。

直到我认识了一个眼神总是很忧郁的男人以后，在他的启发下，我开始决定成为一名男友调香师。

师父耐心教授一段时间后，我觉得自己到了出师的时候了，于是我抄了师父鱿鱼。

离开师父后，我果断开始了第一次尝试。

我实在是迫不及待了。

前调——

刚开始时，以竹子和野薄荷为基调，我调制了专属于自己男友的香料。

早上刷过牙时，他总是会很轻柔地过来亲吻依然再睡懒觉的我，穿着白衬衫的他，有着清新又可爱的气息。

每次他露出尖尖的小虎牙朝我微笑时，感觉都像是有一股来自山间的清风，柔柔地拂面而来。

我们一起去逛街。

去动物园里看抱着竹子在啃的熊猫。

去街角的咖啡馆里拍照。

不管去哪里，我们总是手牵着手。

我一度以为，日子就会这样甜蜜而安稳地过下去。

在被呵护着走在街上时，我暗自下定决心：以后不会再调香了，也不会让他知道我做过调香师。对我来说，最幸福的事就是和现在的他一起迎接每天的朝霞。

可是好景不长。

泡沫一样的幸福在阳光下虽然会发出璀璨的光芒，但也会加速幻灭的过程。

不知从哪一天起，好像突然就不再有薄荷味的亲吻了。

他不再喜欢穿着白衬衫，走路也不会主动去牵我的手。

我有些惶恐。

于是在一个暗无星子的深夜里，我修改了香料的配方。

中调——

柠檬和柑橘。

男友的亲吻再也不会清新的薄荷味了，开始变得浓烈，就像柑橘一样甜蜜。

每次被亲吻时，我都会产生自己正在被深爱着的错觉。

偶尔也会想起英国作家麦克·莫波格创作的一部名叫《柑橘与柠檬啊》的小说，它同时也是一首治愈内心忧伤的神奇之歌。它写了一个小孩在困境和希望中长大的故事，也是一个生命守护和拥抱着另一个生命的故事。

有时候在男友注意不到的时候，我会偷偷看着他发呆。

我想，我就像那个小孩一样，在困境中冲突，同时也在希望着会有救赎。

我希望可以一直守护和拥抱着属于我的他。

虽然听起来有些感伤，但也非常的温暖。

能让我守护着，这是我对男友的唯一期待。

男友的表现也没有让我失望。

偶尔有人来到这个南方小镇，也会歆羡我们之间纯净却又炽热的爱情。

对我来说，他是完美的男友，是行走的旅行手册。

是我的全部。

毕竟当我抛弃北方那总是裹挟着风沙的风时，已经决定了非他不可。

可是有一天，男友的味道变了。

他闻起来有一种食物放久了已经变质腐烂的味道。

虽然还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是我很确定，平静的生活又要被打断了。

在又一个同样黑暗的深夜里。

等男友酣睡后，我尽量放轻动作，轻轻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甚至用不着借助小夜灯的昏暗光芒，我已经看到了男友心口的变化。

我不死心，轻轻从他心间引出香料仔细查看。

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我在心底默默告诉自己：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其实明白已经发生了什么。

确实，我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他和一个面目模糊声音甜美的女人发生了暧昧。

就在今天，确切地说，是在3个小时之前，就在我们以前常去的那家咖啡店。

他牵了她的手，她借机踮起脚亲了他的脸。

他没有拒绝。他没有拒绝。

后调——

我强忍从心口传来的巨大疼痛，决定再一次调制香料。

一边忍着痛，一边嘲笑着遇到他后屡屡打破誓言的自己。

明明是自己立下的誓言，但每一次偏偏都是自己打破了誓言，所以自己是该被惩罚的。

这股巨大而难熬的疼痛，就是对她最大的惩罚。

无声却充满了阴郁的气息。

这一次我在香料里添加了大量的薰衣草和迷迭香，我想掩盖那股像是食物变质了的可恶味道。

在满室的浓烈花香中，我笑了。

尽管疼痛还在铺天盖地、毫不留情地袭来。

香气越浓烈，他与我之间的羁绊就越深刻。

这次应该是到了至死方休的地步了吧？

从梦里醒来后，他对我百依百顺，一时间宠爱无比。

明明正是大冬天，只要我说一声想吃桃子，他也会跑遍所有的商店帮我买回来。

虽然有时候买回来的大多是黄桃罐头，但我看着他额角闪烁着的汗光，我就会觉得心里很满足，很充实。

看他眉间的妖娆，他嘴角的石榴红，一切都是那么鲜活，就像是我们的爱情一样。

我一边强忍着胸中如刀割的痛楚，一边倾身去亲吻他那张越发玉白的面孔。

他皱了皱高挺的鼻梁，似乎是对我浅尝辄止的碰触表示不满。

又一个深夜。

就在我因无法忍受的痛楚而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时，我师父出现了。

在那条悠长而寂静的小巷里，就是他承诺要让我成为这世间独一无二的调香师。

当然是除了那个总是白衣飘飘的师父之外的独一无二。

自从我学成出师后，我那个沉默寡言眼神总是很忧伤的师父就从那条小巷里消失了。

从那以后已过去了两年。

可是今天，他来了。

我知道，他是为了夺走我的爱，夺走我的他。

虽然很清楚，但是我已憔悴到无力阻止。

他倾身从我男友心口取出香料，一边对我说——

别再浪费你的心头血来调制这香料了。

这个男人他不爱你。

即便是你耗尽自己的心头血，他最终也会从清醒过来，然后从你身边离开。

我泪如雨下。

他不顾我的哀求，拿着那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一点的香料离开了。

我哀哀地坐在床侧，用我模糊的泪眼去牢记他的眉眼，一寸一寸，一方一方。

我想只有我的心口在像凌迟一样痛是不够的。

我想去拿把刀来，将他的一颦一笑，将属于我们的所有过往都深深地刻在我的心上。

薰衣草和迷迭香的味道都渐渐消散了。

我的师父在离开时也不忘将窗户打开，他可真是一如既往地小气，不肯我跟男友多相处一时半刻。

天亮以后，男友又会变成那个有着薄荷味的清新小男生，没有妖娆的眉眼，没有石榴红的嘴唇。

只有用过薄荷牙膏后留下的淡淡薄荷味。

他会穿着自己最喜欢的白衬衫，一无所知地从我身边离去。

早在我成为调香师前，就已经预制到这不堪的结局。

我是为了他才决定成为调香师的。

我找到那条悠长的小巷，找到有着忧伤眼神的男人，并在死缠烂打下成功拜他为师。

只因我控制不住心中的绮念，控制不住想和他在一起的痴念。

所以我用心头血为代价，偷来了这美好却虚幻的两年多的时间。

我是一个失败的调香师。

我在无尽的哀切中模糊了泪眼。

我太累了，所以即便哀伤很沉重，还是不由自主地睡了过去。

所以我没有察觉到，那个有着薄荷味的男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我没有察觉到师父是什么时候去而复返的。

当我醒来时，师父正在摆弄一束犹带着清晨露水的玫瑰花。

他的神情不再是忧郁的，反而多了很多犹豫和不知所措。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但是我太累了，我又睡了过去。

从清新的竹子、野薄荷，到柠檬、柑橘，再到最为浓烈的薰衣草、迷迭香。

这香味分明的前中后调，开始渐渐变成了混合香型。

最后随着背叛与失望，这香味变得日渐浓烈。

直到有一天，一切最终都归于纯净。

或许完美的男友是不存在的。

就像这世间没有完美的调香师一样。

但是完美的爱情是存在的。

就像是最纯净的薄荷味香料一样。

我一直渴望像《柑橘与柠檬啊》中所写的一样，即便不是被守护着，也希望可以用自己的一生来守护些什么。

但是愚蠢且迟钝的我却一直没有意识到，一直以来是有有人在守护着我的。

就在我苦苦追求一段求而不得的苦恋时，也有人在为不知该如何说出口的爱恋而忧伤着。

那是一种沉默无声，却又掷地有声的深切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