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西递时已近傍晚。暮色苍茫,细雨无声,路边的村子亮起了灯,红色的灯笼,昏黄的窗口,有等待客人的民宿,也有乡间人家的厅堂。马路空旷,前后寂静无人,茫茫然走了一段,旁边有小路延伸进去,青石板已被雨浸得光滑油润,路灯投射下泛着温暖的橘色。一只小三花半蹲着遥遥望来,半分好奇,半分警觉。她从容掂量了半晌,转身钻过篱笆藏进了菜地里,留下欲问前路的人类悻悻相视。幸而老板的家人在门口打望,才将这两枚路痴拾了回去。
穿过厨房,才到厅堂,原来误走到人家的后门。不过也无妨,总算是到了。老宅新修,处处弥漫着淡淡的木香。屋顶很高,悬下几盏伞似的明灯,伞面上绘着精致的花鸟。窄窄的木梯旋转上去,便是室内的二楼,一排雕花的窗棂正对着尾羽斑斓的孔雀图。一楼正厅似乎还兼做了酒吧,只是此时无人,唯有歌声轻柔,盘旋在这不晓得多少年月的老宅子里。左右各一复式的厢房,东边便是我们今晚的住处。锁也复古得很,大约防盗并不是它的用处。
门外一方天井,一架秋千,还有未谢的花草若干。廊下一长桌,镇纸下还压着未写完的字。天色墨黑,而雨云沉沉未散。想来若是晴朗的夜晚,一定可见无数闪烁的繁星;又或者有明月一轮,将皎皎的月光撒下来,给这个小院子蒙上一层银纱。雨慢慢大起来,啪嗒啪嗒敲打着秋千的顶篷,屋檐上滑落的水也渐渐连成了线。小伙伴笑言,这可真是“客居西递,听雨东厢”了。篷顶的水越积越多,趁我们不备哗啦一下倒了下来,我们吓了一跳,又一齐大笑起来。
夜渐渐深了。关了灯,便是伸手不见五指。整个村子沉浸在静谧里,连同异乡人的黑甜梦,一起融化在这墨一般的浓夜之中。
翌日清晨,天已放晴,温度却下降了很多。我们告别了老板,打算趁着大波游人到来前好好地转一转。村里的人起的更早。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陌生的身影,自顾自的劳作着。徽州方言难懂,村民简单的问答落在耳中也不知所云。昨晚黑幢幢的房子们终于显露出了面目,一夜雨水冲洗,黑瓦白墙更显得清爽分明。
西递的老宅很多,大部分还是有人正常居住的,参观起来也有些不便,总觉得打扰了人家的起居。我们拐进了一家供应早饭的宅子,看起来颇有些年头了,天井深邃,苔痕遍布,庭间处处又透露着大气。有住客踩着木梯咚咚下楼,大概也是住在那雕花窗棂的二楼。老板端着两碗馄饨过来,随意道此处已有四百余年历史。闻言感慨许久,奇妙尤甚,仿佛从门缝里窥见了古人的衣角。一碗馄饨,倒喝出了别样的风味来。难怪有人曾说,“一座古城往往是虚实相间的,实的是眼前所见,虚的是意中所想。一个有典故的地方,多出一半乐趣。”哪里不是这样呢?
这儿盛产菊花,一朵朵黄色的白色的菊花晒干了,一大袋一大袋堆在门口售卖,价格也还算实惠。
我俩既非专业,功课也做得草草,一路逛下来,更无人解说,必然错过了不少有趣的故事,不过随意游玩也自有它的妙处,就在那不知年月的砖墙里,在那雕镂精致的阁楼上,在那门前屋后潺潺流动的溪水中。等到游人渐密,整个村子熙熙攘攘起来,我们已经远离了这片热闹,沿着村外的小路上山去了。
田野间种着我们叫不出名字的蔬菜,若是春天来,这里一片片金黄的油菜花不知该有多美。一棵柿子树顶还挂着好些沉甸甸的柿子,一团团红得正热烈,看得人眼馋手痒,口水也忍不住起来,只可惜都在那够不到的高处,大概只有便宜了会飞的鸟儿。
从山脚拾阶而上,半腰处便有个观景亭,可以居高临下,遍瞰全村。深吸一口气,空气寒冷而清冽。此时远山如屏,云雾缭绕,白墙黑瓦的西递就在脚下,就在眼前。据说这里有水西流,又因古有递送邮件的驿站,故而得名。遥想数百年来,一些人背起行囊,奔赴他乡;一些人历经繁华,荣归故里。多少离人别恨,又多少跌宕起伏。便是那望不断的青山悠悠,诉不完的深宅旧梦。
停留不过一朝一夕,你我皆为过客。等到暮色再次降临,西递又将回复原先的平静。却不知今夜,有多少人将一幅古老的水墨画卷藏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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