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独婚女人
三个月前,我辞职了。
一手拎了一个IKEA的蓝色手提袋,离开了位于28层的办公室。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我知道,被我关在门外的不仅仅是一份工作,还有我平静了35年的生活。
三个月后,我开了间自己的心理咨询室。我称它为“练琴房”。
小时候曾经学过几年钢琴,当置身琴房的时候我总觉得是自己最放松、最真实、最治愈的时候。一切情绪都明明白白地袒露在琴键上。喜悦的,伤心的,忐忑的。。。我希望日后来这里的人也能如此坦诚。
“练琴房”不足15平米,面积不大,抛开成本不说,我本意也不打算找一间过于宽敞的屋子,相对狭小的空间会给人以安全感,疏远的距离势必会让人感到手足无措,也不利于思考。
爱极了窗外簇拥着的一团团绿叶,正好挡住夏日刺眼的阳光,缝隙间投射进来一片斑斓。恍惚中,还是儿时和小伙伴们游荡在郊外野地里的情景。
房间里并没有安置太多家具,掰着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古董”钢琴、全自动咖啡机、无印良品的懒人沙发、跟了我十几年的先锋音响、一个堆满了书籍和CD的书架。
收拾停当的那一天,我发了个朋友圈——
如果你有解不开的心结,来我的“练琴房”吧。练琴房(连载一)
也许你愿意,把你的故事说与我听。
也许我可以帮你,拂去那些不快乐的记忆。
发了朋友圈的第二天,外面下起了小雨,我正对着淅淅沥沥的窗外出神,门铃忽然响起。我心一紧,会是“练琴房”第一位客人吗?
我快走了几步,轻轻将房门打开了一半,向外望去。好熟悉的面孔“兰?!怎么是你呀”被唤做“兰”的女孩儿微笑着站在门口,我伸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她。
兰是我高中同学。校园里公认的漂亮女孩,成绩还特别的好,上学那会儿她就坐在我前面。我上课听烦了就会把她长长的头发从椅背上轻轻撩起来,趁老师书写板书的时候偷偷给她编辫子。兰总是很配合我,一动也不动。当时班里数我俩关系最好,家住的也不远,上学、放学、甚至上厕所,我俩都形影不离。直到高考结束,我俩考入了不同的大学,虽然都在同一个城市,但因为各自的圈子不同,专业也不一样,渐渐联系少了好多。
我最后见到兰还是五年前在她的婚礼上。她看起来很幸福的样子。
“你听说过独婚吗?”兰捧着我递给她的咖啡坐在我对面,轻声说道,眼神盯着窗外。我寻着她的目光望去,正好有叶子不堪雨水的份量,弯下腰,任雨滴滑落下去。兰寂寥的神情竟让我无法作答。
我转身在书架前挑了一张CD插入音响里,按下了“播放”,把声音调小。低吟的歌声渐渐弥漫在房间里。
过了好一会儿,大约外面的雨都停了,她叹了一口气接着说 “我那天看了一本江国香织的书,讲的是一对对貌合神离的夫妻,里面有一句话——像已婚女人一样孤独。我看到这句话的时候,眼泪立马就下来了。”
说到这儿,兰的眼眶红了,用力抿了抿嘴唇。我仍旧没有说话,不是不想安慰,而是觉得此刻她需要的不是不明就里的安抚,只是有个人能听她述说。
再有,“病人”通过自我陈述是可以达到深入了解自我的目的,很多事情,只有自己最清楚。能够把自己的感受描述出来,本身就是治愈的第一步。虽然痛苦,但也是必经之路。
“婚后第二年,他就劝我把工作辞了,说他在外面赚钱很辛苦,很希望晚上回家能有一桌饭菜,一盏灯,一个在家等他的妻子。我那会儿被他描绘的画面打动了,没多久就辞职了。” 兰的声音平静了很多。
“回家以后,一开始还很新鲜。不用听着催命的闹铃从床上蹦起,也不用迷迷糊糊闭着眼睛站到喷头下面,倚仗着砸下来的水柱把自己浇醒。”兰冲我微微一笑,好像看到了那会儿狼狈的自己。
“睡到自然醒,起来泡杯咖啡,听听音乐,翻翻书,中午不饿就不吃,下午出去采购食材,回来做晚饭。。。我当时想,家庭主妇大概都是这个样子吧。可才持续了一个月,我就有点儿闲得发慌了,想着还是应该找件正事儿、自己喜欢并且擅长的事做做。你知道的,写作一直是我的爱好,四年汉语言文学读下来愈发沉迷于字里行间,但可惜后来听从了父母的安排,并没有选择文学沾边的工作,一直觉得遗憾。现在有时间了,我就跟他商量,想重新拿起笔写点儿什么,他听了很支持我,说只要是我喜欢的,他都没意见。我那会儿真是特别感谢他。那一年也是我结婚以后过的最好的一年” 说到这儿,兰的眼神中突然多了一丝光芒。
“后来,他越来越忙,早出晚归的,我也总觉得写作时间不够,于是就找了一个小时工,白天帮忙打扫,中午晚上的做两顿饭,我好腾出时间专心写作。但我俩说话的机会却变得越来越少了。” 刚刚闪现出来的光芒一下子又在兰的眼中黯淡了下去。兰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可以看出,她很不情愿回忆那段日子。
“我有一次无意中问及他工作的上的事,比如他之前一直负责的项目进行到哪一步了?项目组现在多少人了?他总是不耐烦地让我别管了。也从来不问我每天伏案写作都写了些什么。”
“饭菜总是做好了端上桌就罩起来了,他回来的越来越晚,饭菜也总是凉了热,热了又凉。我每天晚上边改稿子边等他,可经常他人一进门就倒在了床上,没两分钟就睡了过去。第二天一早冲个澡就出门了。家对他来说就像个旅馆吧。而我,就好像空气一样,丝毫引不起他的注意。这样持续了大约有一年,我开始害怕了,我不知道我的家究竟是怎么了,怎么就变成这样子了?我那会儿想了好多,还跟他提过,要不然我们要个孩子吧,他总是不耐烦地说,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折腾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他是嫌小孩子麻烦还是嫌我麻烦,还是说这段婚姻对他来说就是个很大的麻烦?” 兰定睛看着我问
“你很想要个小孩吗?”我问兰。我要搞清楚那个还不知道在哪儿或者不知道会不会在的孩子对这个家意味着什么。对兰意味着什么。
“说实话,我的愿望也不是那么强烈。只是觉得或许有个孩子之后,我和他的关系可以变得好一些吧。毕竟是多了一个维系我俩感情的桥梁。”兰回答道。
“但事到如今,我也觉得没孩子也挺好,等到实在过不下去了就散了吧。我现在已经觉得越来越累了。心累。”坐在我对面的兰用力裹了一下米灰色针织开衫,打了个寒战。
“快三年了,寂寞还可以靠写作派遣,但压抑的感觉时刻都在折磨着我。你不会相信,我甚至盼着生病。我想如果我病倒在了床上,他会不会对我好一些?我还曾经想过,要不然我离家出走吧。很想看看他会不会找我。”说到这儿,兰轻轻摇摇头,苦笑了一下。
练琴房(连载一)我心里暗暗自责,应该早点儿联系兰的,如果我们还似过去一样走的那么近,兰或许不会经历这么多痛苦吧。起码,她可以经常跟我说说话,排解一下苦闷的心情。
我问兰“你就没有想过要找他好好谈谈吗?两个人共同生活在一间屋子里,彼此却很少交流,也许痛苦的不止你一个吧”
兰讶异地看着我 “我从没有这么想过。难道他也会觉得痛苦?”
“我不知道,这得你自己去了解。你会不会太关注自己的内心感受了,把自己完全置身在一个受害者的境地,而没有也不愿意去了解他的想法。只是一味地用自己的想象揣测他。”我试着讲述我的想法。
兰握着已经失去温度的咖啡杯,迟疑地说 “我也想跟他聊,可哪儿有这个机会呢?每次吃饭,他坐在桌子那头,经常一边吃饭一边摊开了报纸读。头都不抬。我想他肯定是不想被打扰吧。有时想跟他聊聊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越来越觉得他已经关上了他的那扇门,而我能做的只是站在门外。不敢敲门,也不敢走开。”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眉头微微一皱,也许是咖啡放冷了,越发的苦。
“试着先开口吧” 我鼓励着看着她 “总要搞清楚原因不是?你俩又不是父母指婚,硬凑到一起的,也是有感情基础的。更何况你开始也说了,在结婚的前两年一直过的很幸福。很多事,我们不能想当然。感情更不可以。”
兰的眼眶又红了,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 “我其实很害怕,你别看我说的轻松,散就散了,其实我很舍不得。我怕我要来的不是一个说法,而是一个句号。”
“我明白,特别特别理解你。但如果你还想给这段婚姻一个机会,就得给自己一个诉说的机会,也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先别去想结果好坏,总得有人往前走一步。明白的散也总比糊涂的合要好。你说呢?” 我握紧了兰冰凉的双手。好希望能把我的温度分给她一些。
兰走了。我一个人又陷在沙发里沉思了好一会儿。我其实没多少把握我能帮到兰。也不知道如果兰真的照我说的做了,会有怎样一个结局。
但愿我寥寥几句能给兰破冰的勇气。
两周以后的晚上,我手机里收到兰发来的短信:
我俩谈过了,他躲避我只是因为他事业失败了,已经很久了。
他不知该如何面对我,他这几年独自一人努力支撑着这个家,但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他的艰辛。他还似以前一样爱我。谢谢你。我又找回了我的家。
对了,我准备下个月开始出去工作了。还是把写作当成业余爱好吧。只要有一个完整的家,其它都不重要。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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