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乌苏里的莽林中》一书中记录了相当多的地名,尽管相比绵延的锡霍特山脉而言,这些地名能覆盖的的地域不过是其万分之一而已。
一个地名,意味有人涉足过这个地方,或者这个地方已经臣服于人。《在乌苏里的莽林中》一书中译本中出现的地名,有的来自俄语,有的来自乌德海人,有的来自中国人,有的来自朝鲜人,有的来自鄂伦春人,有的来自赫哲人。我们会注意到在不同的语言中说的某个地名其实指的是同一个地方,或者一个地方的名字总是以最先抵达它的人给予命名,然后约定俗成,一个地名就这样成了。
在《在乌苏里的莽林中》中如果注意到“地名注释”的话,或许我们能看到地名的原始样貌。例如下面这段记录:
乌拉河上游由三条河汇合而成,这三条河分别是头道沟、二道沟、三道沟。再向前,右岸的四道沟、旱泥河、阳进沟、朝阳沟子,以及左岸的蛤蟆河子、刀毕河子、石头河和五个顶子河都先后汇入乌拉河。刀毕子河长度超过250公里,深度在1.5米至1.8米之间,在水流快速流动的情况下,流速每小时约5公里。
在注释部分我们看到了地名的由来,它并不随意或是完全是临时起意。一个地方的命名是有规则可循。
头道沟,意指第一条大河谷。二道沟、三道沟,意指以此类推。
旱泥河,意指有干泥的小河。阳进沟,意指有空地的河谷。
朝阳沟子,意指向阳的小河谷。
蛤蟆沟子,意指有蛤蟆的小河。
五顶子河,意指第五个山顶的河。
在这些地名解释中,“沟”和“沟子”,“河”和“河子”俨然对地方的大小也做了区分。一片河谷之地到底会被称之为“沟”抑或是“沟子”,可能在很大的概率上取决于初初莅临此地的个人感受上。在上述这一段地理描述中,这些地名出自中国人之口。按照《在乌苏里莽林中》的记述,一个地名依从于何种语言,往往意味着最早开拓这片土地的人是什么人。沿袭而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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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乌苏里的莽林中》一书的附录中有地名的说明,比如以下这些名字,值得玩味。
豹妈子河,意指曾有母豹出没的河。
曹操沟子,很难想象在远离中原腹地的远东地区,有一条小河是以曹操命名的。
叉木桥沟子,意指在河上有桥,桥通分叉路。
鞑子沟(河),意指有鞑靼人居住的河谷。
貂皮沟(河),意指有紫貂出现的河谷。
大柞树河,意指生长有大柞树的河。
公鸡岭,意指形似公鸡的山岭。
黑瞎子沟(河),意指有熊出现的河谷。
黑泥道河,意指其土地的颜色是黑色的泥。
花鹿沟(河),意指有梅花鹿出现的河谷。
金子河,意指有黄金的河。
马场沟(河),意指有马场的河谷。
绥芬河,绥芬出自满语,意指“锥子”。
.........
这些地名读起来是那么地熟悉。不过,我们不确定的是,阿尔谢尼耶夫在原著中是否忠实地记录了这些地方的原名音译,还是说中译本使用了中文名称,而未采用俄语地名。《在乌苏里的莽林中》的记录的地名多种多样,在一个地名的背后,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地方最主要的特征、物产,甚至是生活在这里的人的生活。
阿尔谢尼耶夫在锡霍特山脉两侧的往返穿梭中,不同的族群、不同的语言交错在一起,那些地名也因此变得生动起来,跟随着阿尔谢尼耶夫考察的路线,我们看到地名的变化往往是这个地方最明显的历史。有地名的地方往往有人迹,这些人迹星星点点散布在莽莽山林中,它们是那么的安静。若非《在乌苏里的莽林中》一书的记载,这些地名说不定就悄无声息地湮没在森林中。
我们甚至可以想象,在一百多年前,甚至更为久远的时间,不同族群的人生活在这一片广袤的山林中,捕鱼、狩猎、耕种,为了生活他们一点一点地向着更深的山林中挺进,向着未知的地域迁移,由南向北,由西往东。不同族群人在山林中相遇,也在山林中给自己划定范围,他们给自己路过的和见到的山川河流一一命名,指引着后续的人沿路而来。这些看似随意的地名中,带着他们的见识。我们如果对他们谈起什么是地理学的话,得到的恐怕只是一脸茫然。一百多年过去了,几辈子人也过去了,这些地名保留了下来。不管这些地名是来自汉语,俄语、乌德海语、满语,这些地名都可以证明一件事,那就是锡霍特山脉并非全部是蛮荒。
我们现在对地理的认识是指世界或某一地区的自然环境(山川、气候等)及社会要素的统称。地理学要更加复杂一些,它意指探索地球及其特征、居民和现象的学问,研究地球表层各圈层相互作用关系,及其空间差异和变化过程的学科体系。如果将这些地名放置在地理和地理学中去审视,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思考呢?阿尔谢尼耶夫在他的考察报告中也有意无意地展示了他的思考。一个有名字的地方,并不是长久地属于给它命名的人,一群人来了,尔后另一群人又取代了他们。人像流水一样来了又去,操着不同语言的人来了又去,或许只有这个地名被继承了下来,甚至一个地名会被不同的语言不停地覆盖。几代人过去,很少会有人能说得清楚这个地名是怎么来的,以及是谁最先给这个地方起了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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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有关地名的博弈中,我看到的是,最持久经营的地名往往是那些在语言上占优势的的地名,人数众多,对于保留一个地名有至关重要的作用。地名需要口耳相传,也唯有传播最广的地名才有最大的概率被保留下来。
在中文的观念中,“天下”是一个重要的概念。但仔细想想,构成“天下”的其实是一个又一个的地名,它来自熟悉的语言,它来自熟悉这种语言的人。地名,就像一盏盏灯一样,把静默的大地一点一点地点亮起来,顺着灯火的指引,人们才可以从一个地方辗转到另一个地方。人的视野尽头是天际线,天际线的下面就是人栖息的地方,我们用地名来表明自己的来处与去处。
但我们现在也知道,同一个地方,在不同的人的口耳相传中,它的名字可能是不同的。地名是人的延伸,也是“天下”这个词不断拓展的动力所在。但将“天下”这个词放在地理和地理学中去看的话,我们会发现:天下,其实是一个既模糊又很小的词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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