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下午六点,夕阳的光还留恋着人间。白色的柳絮在绿叶与金色的光之间穿梭,轻飘飘落成雪的模样。街上人头攒动,商贩执着着他的要价,锱铢必较的妇人依然不认可地还着价。买完东西的人往外面挤,想买东西的人往街中心挤。这一片繁荣景象掩饰着生的艰难。
乔远寒握着寒云的手走过这条街中心,他会停留在人群拥挤的摊位前,看顾客都需要什么?这个市场现在的需求是什么?他也听顾客与商贩讨价还价,看人们的消费水平到底怎样。
“远寒。”姜寒云不明白,乔远寒不买东西,他停在摊位前做什么?经过她身旁的人流突然挤着她,她的手从乔远寒掌心里滑落。她被人流挤到了前面。
乔远寒立刻推开围在自己身旁的人,他挤到姜寒云身边,拽住了寒云的手:“你怎么不抓住我的手?我们走散了怎么办?”他责怪着寒云,他的手和她的手十指紧扣:“这辈子都不要放开我的手。”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变得歇斯底里?他的心里恐慌:“寒云,我只是害怕。这个世界这么大,我怕我们会走散。”
“远寒,若走散了,我会回到厂里,我回宿舍等你。”姜寒云笑,她感觉到乔远寒的不安。
“不行。”乔远寒拥住姜寒云的肩膀:“这辈子,我会握着你的手不放开。我和你之间不能有别离。”他的额头紧紧捱住寒云的额头,他不想给她说自己的担忧。
“远寒,我们车间已经快检修完了。车间里好多人说,这一次未必会重启系统。他们有的人已经开始找工作了。”姜寒云还是没有忍住问了出来。
“这才是四月份,夏收秋耕都需要化肥。”乔远寒安慰着寒云。事实上刘厂长这两天就呆在县政府里,生产资料公司欠着厂里的钱不给,却依然在料厂拉化肥。
刘厂长几次给生产资料公司的领导打电话:“你们说我们的化肥不好卖,你们拉咧一车又一车。卖咧化肥又不给我们钱。你们就是想空手套白狼,也不能把狼饿死!”
刘厂长也驱逐过生产资料公司的拉化肥车,可生产资料公司直属县上管。县上领导一发话,刘厂长也无奈。生产资料公司欠着厂里的钱,夏主任让地方财政拨的检修资金,只到了一部分。
刘厂长想着生产尿素,不舍得动用那笔钱。厂里给工人发工资的日期也是一拖再拖,指着生产资料公司付了肥料款发工资。哪里有重启系统的钱?
国营企业或许都逃不过这一场破产劫。工人们虽然在厂里上班,也是人心惶惶。九六年的辉煌,瞬间从这个集体国营企业抽身。厂子像一株没有了枝叶,颓然竖立着的树桩,可树皮已然斑驳。
乔远寒已经有了深深的危机感。父亲乔沐阳已经下岗了,自己和寒云再下岗……厂办里有不少人已经在动用社会关系搞工作调动。调动又能去哪里?从一个工厂到另一个工厂?从工厂到事业单位现在成了许多人的梦寐以求。
乔远寒知道自己现在坚决不能有调动工作的想法。他当初放弃留校来到工厂,就为了摆脱范美娟和孙志刚。他不相信凭借自己的能力,不能撑起一片天?他这几天想到了从商。可自己能做什么?他知道自己不能失败,自己和寒云身后还有外债,他得稳稳当当地踩出第一步。
乔远寒和寒云刚走到厂门口。王梓也跑到了厂门口:“远寒,刘厂长刚才找你,叫你去他办公室。”
乔远寒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了。”他看着寒云:“你回宿舍先歇一会儿,我一会儿就回来。”
乔远寒走到厂长办公室门口就听到刘厂长在拍桌子:“我们厂每年大检修不断,咋会出危险?叫我们停产的是你们,叫生产资料公司欠我们钱的也是你们?我可以叫企业停产,你们给厂里六百多名工人把工作岗位安排好,我宣布破产!”他怒吼着,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乔远寒敲了敲厂长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刘厂长怎么生这么大气?”
“日他妈去,我能不生气么?把咱的肥料卖咧不给咱钱,钱都去哪里咧?一边拿咱挣钱一边叫咱停产!”刘厂长气的来回踱步:“远寒,咱这次检修又砸咧二百万,叫咱停产?我明天把咱厂所有的工人都领到县政府去吃饭!”他拍着桌子:“远寒,你说气人不?”
“刘厂长,你是一厂之长。全厂这么多工人谁不听你的?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乔远寒知道,刘厂长顾虑着厂里的工人们。他想帮刘厂长摆脱这个困境,可市场经济,谁又说得清呢?没有了国家扶持的国营企业像蹒跚学步的孩子,一步不小心都会……
刘厂长叹息:“咱先不买设备咧!明天白班点火!生产资料公司要是再能从厂里拉走一袋肥料,我就不姓刘。”
“刘厂长,咱们厂点一次火……”乔远寒考虑到资金问题:“生产资料公司总这样欠咱厂的钱,也不是个办法。”
刘厂长无奈地笑:“能有啥办法?咱能不听领导的话?我就咋个小脚媳妇,上头领导是公婆,底下的工人是心头肉。我得听领导的,我还得顾及着工人。”
乔远寒笑了:“刘厂长,现在国营企业破产的大趋势所迫,你已经做到最好了。”
刘厂长拍了拍乔远寒的肩膀:“远寒,谢谢你理解我。你是高材生,思想境界比那些人高,眼光比那些人好。你知道咱现在是在熬日子,一天天熬下去,或许就峰回路转了?明儿在你的班上点火,我就要拉着你跟我受这个罪!多学点,没错。”
“好。”乔远寒点头,他知道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厂里历年检修后重启系统不容易,有点几天火,开不了系统的历史。
乔远寒回到寒云宿舍时,寒云在织着毛衣袖子:“我不是让你歇一会儿吗?”
“马上好了。”姜寒云看着乔远寒笑了笑:“我一会儿织好了,你穿身上试试。”
乔远寒便去做饭,王梓也跑了过来:“远寒,刘厂长是不是要给咱们放假?”
“明天点火,在我们班上重启系统。”乔远寒笑了笑:“希望今年点火一次成功。”
姜寒云让乔远寒试毛衣。
王梓抢了过去:“姜寒云,你让我怎么确定,这是扳阀门的手织的?比买的还平整。”他在自己身上比划:“我先试试。”
“给我。”乔远寒从王梓手里拿过毛衣:“这可是我媳妇儿给我织的。我还没有穿过织的毛衣。”
“是吗?只要你喜欢,以后我每年都给你织一件毛衣。”姜寒云帮乔远寒拽着衬衣领子,她心疼的眼眶红了。
姜寒云用细羊毛线织出的羊毛衫异常平整,倒比在外面买的还要好看,竟让人看不出是人工织出来的。
“乔远寒,我真后悔投胎投错了性别。你说我要是个女的该怎样缠着你?”王梓打量着乔远寒叹息:“还是寒云会打扮你,这颜色真好看!”
姜寒云注视着乔远寒笑:“是我远寒长得好!”她的脸红了:“以后我每年给你织一件。”
“说定了,以后每年给我织一件。”乔远寒握住寒云的手。
“嗨,嗨,你们俩,我这么个大活人还在这儿呢。怎么就情到深处,目中无人了?”王梓拽开乔远寒的手。
“你以为自己是纳兰容若呢?改的什么乱七八糟?”乔远寒拽住王梓的胳膊。
姜寒云站在旁边笑:“情到深处,目中无人?”
第二天开完班前会,乔远寒便和刘厂长去了造气车间。生产科的人,四个班的调度,两个副厂长都跟着刘厂长。
刘厂长拽住乔远寒:“远寒,咱俩今儿给他们露一手,一次成功!”他紧紧握住乔远寒的手:“来,咱大家拧成一股绳,争取一次成功!”
一群人的手叠加在一起,自己给自己喊着加油。
为了这次点火成功,乔远寒昨晚查了厂里历年来点火失败的记录,他也仔细翻阅了成功点火的记录:“人都到齐了吗?刘厂长给咱们点火,大家准备好!”
大家看着锅炉里的炭火燃起。乔远寒握住烧锅炉的黄师的手:“黄师,我今儿个就是你的徒弟,要我做什么,你命令我,我绝对服从。”
刘厂长看着乔远寒笑,这个年轻人像极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这是氮肥厂最成功的一次点火,刘厂长就守在锅炉工旁边。乔远寒配合黄师开阀门,看压力表。到中午十二点黄师亲自看了压力表:“乔调度,给合成车间打铃,送气!”
在场的所有人紧紧地抱到了一起,这是建厂以来的第一次,仅一次点火就成功地开了系统。乔远寒看着那群激动地拥抱在一起的人,淡淡地笑了笑。他从造气车间里走出来,看见寒云站在三楼操作平台上。她正看着自己的方向。
乔远寒冲着寒云比了一个OK的手势,寒云看着他,回了一个OK的手势。
有谁能预测后来?这样的情景每让人想起便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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