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个春梦,发生在我的青春期。
那时候,我年纪轻轻,火力旺盛,胸口总是像吸收了许多高手的内力一样滚烫,我并不确定那股滚烫究竟是什么。
它可能是一种原力,专属于年轻,是我对世界所有幻想的来源。
它可能是一种无知,无知让你无畏,无畏让你做出许多傻事,供以后回忆的时候怀念。
它也可能什么都不是,只是荷尔蒙、力比多、发育到恰到好处的身体,只是一株未曾见识沧桑的植物。
但这股滚烫,时刻煮沸着我。
尤其是在我看姑娘的时候。
我从小就有一个习惯,喜欢站在高处,看来往的人们,如同在看一场露天电影。
尤其是好看的姑娘。
我从来不掩饰对她们的好感,而且这种好感随着我的长大而愈发浓烈起来。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你站在高处,可能是写字楼,可能是一棵树,可能是到处都喷着热风的顶楼,你往远处看,姑娘们迎风而来,有的踩着高跟鞋,有的穿着裙子。
像花,像雾,像从不成群结队,永远都是三三两两出没于人间的仙子和妖精。
她们是水做的,是秘密做的,是永远也弄不明白的小心思做的,是普天下所有水的源头,是悲伤和喜悦的发源。
尽管那时候,我对她们一无所知。
但仍旧能感受到那股摄人心魂的力量。
我开始记录她们给我的印象。
写诗,写日记,写夸张造作的小说,让自己在文字里,完成一些邪恶的念想。
但随着发育,那股滚烫越来越强烈,我额头上常常有汗,我心里常常有幻想,每个姑娘在我幻想里,都有一千万种样子。
她们像森林里神秘的植物,只在雨水过境的时候才肆意生长。
她们像一条蜿蜒曲折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将要往哪里去的河流。
她们像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食物,像炎热夏天在操场上大汗淋漓地跑步时,突然就下起来的大雨。
我感受到了许多,却也憋得难受。
直到我做了我人生中第一场春梦。
梦里是个春天。
姹紫嫣红开遍,雨水雾气一样飘散着,天光透过雨雾,化成了五颜六色的光晕,缠绕着我,时而挑逗,时而拒绝。
雾气里,植物正在春天疯长,每一朵花开,都像是一场无声地爆炸,香气奔袭而来,从四面八方击中了我。
那一刻,我想飞,想跳,想扇动我并不存在的翅膀,想变成一条特别不好惹的大鱼,翻腾于巨浪之中,折磨着想要捕捉我的人类。想化成一只大鸟,会当水击三千里。
我没有一个具体的印象,我不知道我梦见的是哪个姑娘,我只是感觉,我置身于整个春天里,我自己就是一面过冬结冰的湖,春风扫过我鼻尖,我打了个喷嚏,随即湖面上的冰就裂开来。
这个春梦给我了极其美好的印象。
后来有人问我,第一次梦遗的时候,什么感觉。
我说,就像是你一个人,拥有全部的春天。
我醒过来,觉得世界不一样了,我不一样了,我长大了,我顶开了我头顶上的石头,土壤,我冒出了头,我见识了大太阳,土腥味,吹着树叶沙沙作响的风,看到了已经参天的大树,我知道那可能是我未来的样子。
我的第二个春梦,就更具象了。
她是我邻居家的姐姐。
她很照顾我,有着超乎年龄的母性。
她突然出现在我梦里,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因为我清楚地记得,在那场梦里,我没有穿衣服。
人群中,我到处跑,想要找到东西遮挡自己,但是总也找不到。
我很慌乱,我四处狂奔,想找个阴影躲起来。但偏偏,四处都是大太阳。我藏在身上的痣,暴露无遗,这让我很没有安全感。
我怕被我的朋友看到,我怕我以后无颜面对他们,我怕他们给我取外号。
我跑得很累,几乎喘不过气来,心里慌张得厉害。
直到我看见她站在前方,正冲着我招手,那个手势,像是个邀请,也像是个庇护。
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冲向了她,像一只麋鹿一头扎进了森林深处。
安全,包围了我。
我气喘吁吁,松了一口气,同时,我慌乱的心也一下子平复下来。
四周再也没有陌生人和熟人看我,只有她的笑容,还有她递上来的饼干。
她在一团粉色里,冲着我笑,指甲上粉色的指甲油闪烁,像春天才会开出来的花瓣。
突如其来的放松,让我特别疲倦,尽管我努力想要睁大眼睛,上下眼皮却还是困得打架,我甚至没来得及跟她说再见。
第二天,醒来,我再次见到她,竟然脸红心跳,第一次没打招呼就慌忙地跑开。
这场春梦的后遗症是,我印象中,女孩子总是粉色的。
我的第三个春梦,来自给我最初启蒙的姑娘。
我第一次见她,就给她取了难听的外号,因为我取外号的天赋一流,这个外号在我们系里广为流传。尽管她想要用更难听的外号回敬我,但可惜的是,流传度并不高。
我取胜了,但随之而来的代价是,她几乎不理我。
平常见了面也不说话,彼此嫌弃得像是我们已经热烈地爱过然后又惨烈地分开了。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一次郊游。
我们系里组织爬山,山很陡峭,她走在我前面,非常吃力。
我实在看不下去,就主动拉住了她的胳膊,往山上爬。
大概是因为她也害怕,而我又只是拉住了胳膊,还隔着衣服,她并没有拒绝。
等到快爬到山顶,我才惊讶地发现,我已经攥住了她的手,因为太过用力,她的手指被我攥得苍白。
我这才惊醒,松开她的手,很不好意思地道歉。
奇妙的反应就突然发生了,我突然发现了她长得很美好的角度。
从那天开始,她约我上晚自习,每次我都会给她带一瓶可乐。
然后,有一天晚上,她就突然闯进了我的梦里。
那是个关于飞翔的梦。
我走在风里,一抬脚,整个人就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云雾中,世界变得辽阔,往下看,建筑物都成了玩具。
我独自遨游,觉得无比自在,然后我就看见了她。
她和我一样,匀速飞行。
我突然想到物理课上,老师讲,如果两辆车都匀速,那他们是相对静止的。
我伸出手,摸了她的脸蛋,软绵绵的,像个水果。
她只是笑。
女孩笑的时候就是不拒绝。
笑甚至可能是享受。
我胆子也大了起来,开始摸她的胳膊,很滑,很凉。摸她的腰窝,摸她的屁股,摸她的小腿……
我们就这样,一边飞,一边手忙脚乱地探索彼此的身心。
我们没有目的地,也丧失了对时间的感知。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从梦中醒来的。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觉得新世界的大门,已经打开,而她在门口,向我招手。
从这个梦之后,我穷尽智力和心力,想要和她进行尽可能多的肢体接触。
为了拉她的手,我整天带她遍寻学校里黑暗的角落。
为了亲她,我发明了“晚安之吻”,给她洗脑,让她相信,这个吻其实就像是我跟你说晚安一样,特别纯洁,一点都不淫邪。
为了让她同意晚上不回去,我从几个月前就开始铺垫,告诉她,男人憋得时间长了,对身体不好。
我春梦里里的场景,终于在她生日的晚上,梦想成真了。
跟我想象中得一样,又不一样。
一样的是,一样地印象深刻,几乎永远不会有忘记的可能。
不一样的是,那天晚上,她总是笑场,而我极其狼狈。
如今已分开多年,最后一次听到消息,是同宿舍的老五,婚后和老婆去法国度蜜月的时候,替我看她,给我发了一张她的照片。
她一点都没变。
我写了许多文字纪念她,但更多的是,纪念那时候的自己。
人们总在逝去的感情里,寻回一些曾经坚持的东西,不过是为了把自己变得更好,然后对身边的那个人像从前一样赤城。
这篇文字,只是我给自己的春梦著书立传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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