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世界仿佛随着流出的鲜血失去了颜色,灰暗了下来。我所有的感官也随着流出的鲜血渐渐消失,看不清,听不清,闻不到,尝不到,也感觉不到。刚刚在心口处留下的割痕,我感觉不到。刚刚声声断喝撕裂了我咽喉的创伤,但是也感觉不到。
我完全放弃了对身体的控制权,身体任由他人、甚至任由拂过的清风摆布。到了晚上,眼睛支持不住渐渐闭上,早晨又慢慢睁开,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只看到映在天花板上渐渐变化的阳光。
我想这样让自己慢慢死去,可是却一直活着。我知道我的灵魂已死,剩下的只有一副皮囊。就这样,天花板上的阳光变强,变暗,周而复始几十个轮回。老天就这么一直在捉弄我,让我这样生不如死。
“你知道为什么自己经历了这么多还死不了么?” 过了不知道多少个日月轮回,师傅终于开口。
“不知道。请您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怎么才能死去,了结这一切。”
“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都带着两个执念,报恩,报怨。只有把这两个执念都完成,才会死去。死不是了结这一切恩怨的途径,而是这一切恩怨都了解的结果。你死不了,说明你的执念还没有完成。” 大师继续给我讲着我听不懂的道理。
“那您能否告诉我这个执念是什么?” 我看着师傅,渴望他能告诉我这个答案。
“执念还在,说明带着你执念的人或者事还在。这个没人能帮你,只能靠你自己去追寻。” 师傅说完,从怀里掏出了一部手机递给我。
“那个年轻人昨天又来了。他不敢见你,给了我这手机。我觉得时机已到,才打断了你的修行。”
“您觉得我是在修行么?可我一心想的只有死。或者您就收留我在这儿跟您一起修行吧。” 我跪在大师的面前,给他深深地拜了下去。
“专注一件事,哪怕是死,也是一种修行。佛门,也叫空门,如果修不空是进不来的。” 大师边说边把我扶起,示意我先看看手机,然后便起身去忙碌了。
手机里有三条未读消息,是两张照片和一条留言。
两张照片,一张是在医院门口拍的,里面有一个个子不高的身影,穿着酒红色的外套;另外一张是在一个健身房门口,同样的身影骑着一辆哈雷机车,染了头发。两张照片都看不清脸。
“我发现车奇浩每隔几天会去医院,结果拍到了这些照片。东讯大哥的第一个嘱托,我还是做到了。” 留言这样说。
他的意思是不是……智友,我的小鸟,还活着?
“如果你想赔背叛我的罪,就来见我吧,我给你个机会。” 我发出了一条回复。
“我会的大哥,只是我刚刚有一些新发现要去确认。” 回复说到。
“黎贝尔那天的前一个晚上,你也跟踪他们了么?他们做了什么?” 我又多发了两个问题。
“他们开了很久,停在了郊区海边的一个房子门口。那房子好像是全弼道的,他为她包扎了伤口。然后……我就走了。” 全弼道那小子带她去了海边。那天我看到他在车上抓着她的手,还有她看他的表情……她找到自己的那道光了……
日月如梭,时间眨眼间又过了一个多月。这一个月里,我每隔几天就会打开那部手机。每次都会收到小李发来的照片。照片里她会去健身房上班,下了班还会跟同事去吃饭,甚至还上了大学。
这是不是正常的生活?到底要不要去打断她?还是一直这样远远看着?我又犹豫了。
一天早上,我已经忘记了日期,小李发来一条短信。
“大哥,我找到了安葬东讯大哥的地方。今天是清明节,您看这样可好?” 跟着是一张照片,是一个墓地,上面刻着东讯的真名——宋俊受。墓碑前放着一个香炉,插着一根点燃的香烟,下面压了一张纸条。
“你想引她来见我?为什么?”
“您还活着的事儿她早晚会发现。我只是想让她知道真相,或许这样她可以原谅自己,好好活下去。如果您不愿意或者没准备好就算了。”
“你说得对,东讯不是她害死的,那个真相她有权利知道。让她来吧,该还的早晚要还。”
“明白了,只是……您还要注意,我确认了之前的发现,还有别人跟踪智友姐。我会暗中跟着。”
其他跟踪智友的人,其实是想找到我吧。真是这样的话,引她来见我无疑会给她带外危险。到底要不要这样做呢?我拿着手机,来回踱步,犹豫是否要让小李把东西撤掉。
“你害怕了。” 大师说道。
“没……没有啊。您看我什么时候害怕过?” 害怕,我都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我看着你长大,会看不出来么?有件事情你既希望发生,又不希望发生。因为你知道这件事发生之后可能带来你不想见到的后果。这不是害怕是什么?你上次被砍伤来到这里,看到她的时候就是你现在的眼神。你害怕,所以你对她说了一个弥天大谎。结果这个谎言把你自己都骗了。” 大师猜到了我的心事。
“您说得对,我就是害怕失去她,所以才骗了她。原来我也是个胆小鬼。”
“害怕不一定因为胆小,还因为牵挂或者留恋。有些事情你早晚要面对。关键是你想怎样去面对。”
“我想亲眼确认她还活着。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需要这个确信。哪怕是看一眼她就把我杀掉也行。但是这样我会给她带来危险。”
“一切随缘,你改变不了。该报的到时机对了都会报,时机不对的,你想报也报不了。但是准备是要提前做的。既然你提到危险二字,那我把那个医生请来。”
我似乎明白了大师的话,一切随缘,既来之则安之。我也把那把匕首擦亮,戴在了身上。
我站在镜子前面,拿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心口的刀痕已经结疤,咽喉的伤痕也已经愈合,不会再流血。没有了原来笔挺的西装革履,庙里的衣服穿起来格外的舒服,让人觉得放松,让人觉得心静。
镜子里的人已经满头花白,胡子拉碴,瘦弱了很多,已经没有了黎贝尔大老板的英气和杀气。我看着镜中人的眼睛,镜中人也看着我。就是这种感觉,我的战争要结束了。
“你终于想通了。就像20年前的我。明白了割舍的含义。” 师傅看着我,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真快,我不再叫他大哥,一晃都20年了。
我坐在正殿的门口,看着蓝天。眼中的世界已经恢复了色彩,比原来更加艳丽。4月的春风,甘甜,清凉,轻轻扶在脸上让人觉得精神振奋。
"大哥,她去墓地了。她看到了香炉,然后……吐了一地,昏倒了。" 小李发来一条短信。他还在遵循着东讯的嘱托,默默地守护着智友。
中午过后,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的心跳开始加速,呼吸开始加重,手也开始抖了起来。我接起电话,里面传出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喂,请问你是哪位?”
“我……” 听到这个声音,我却语塞了,不自控地挂断了电话。
日头开始向西落下,隐约听到了半山腰机车的声音。又过了两个钟头,照片里那个个子不高的身影出现在了庙门口。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发型,没错,是我的小鸟,她真地还活着。她来看我了,无论发生什么,这对我就足够了。可是这段路虽然崎岖,但是并不远,她为什么走了整整两个小时?
她看到我,快步走近,眼睛里放出了那似曾相识的寒光,跟那晚她说自己甘愿变成怪物时一摸一样。这寒光摄人的心脾,让人的胆寒。
“你是想让我再杀你一次么?!” 她快步走进,把手探向怀里,似乎是准备要动手。如果你想的话就来吧,我不会动的。但是她只是站在我面前,死死地盯着我。
“……” 我不知该如何开口回答。
“还是你想再骗我一次?!” 她再次厉声质问。
“……”
“说真话也好再骗我一次也好你说句话啊!” 看到我沉默不语,她表情一变,冲我喊道。
她的表情、语气就像是五年前我把她从后备箱救出之后站在江边的时候。这次又问得我不知该如何作答,之前撒谎编瞎话的本事都忘记了,只能闭嘴不语。于是我解开了自己的衣襟,想让她看到我已割舍了过去。
她站在那,眼睛狞视着我,然后突然开始颤抖,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冒了出来。她把手从腰上按下去,然后直接摔倒在地上。她就是这样,疼到全身颤抖,即使站不住或者昏倒都不会吭一声,还是没学会喊疼。
那位置是那天晚上我刺下去的。看来跟我的咽喉一样,虽然不流血了,但是会永远疼下去。
“很疼么?” 我问她,即使我心里清楚她不会回答我,我也还是问了。然后我伸手过去,想把她搀起来。
“放开我!不关你的事!” 她胳膊一挥,挣脱了我的手,她还是那么犟。我无言以对,只好坐了回去,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她自己挣扎着爬起,坐在我对面的石头上,大口喘着粗气。过了很久,脸上痛苦的表情才逐渐轻松下来。
“可是……” 我不甘心,还想问她。
“可是什么?我自己功夫不到家被人刺伤了,关你屁事。” 我的话再次被她打断,被彻底怼得无言以对。于是我站起身来,从屋子里拿出了泰州的遗物,然后继续等她开口说话。
“既然没死就偷着活下去,为什么还要找我?你就不怕我来了,再杀你一次么?” 过了一会,她表情再次一变,终于开口。
“死在你面前是我的宿命,有什么好怕的?但是有个心结我刚刚解开,不告诉你我死不瞑目。听完之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回答道,然后我把东讯的信给了她。
她看到了封面,露出了惊奇的神色。然后她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把信读完。读完信,过了一会,我看到她脸上的阴云逐渐散去。她把信重新收好,还给了我,让我留做纪念。我知道,是时候结束我的战争了。
我从腰间抽出了那把匕首,抓着刀刃把刀柄递给了她。然后我又拉开自己的衣襟,再次露出那个被割得无法辨认的印记,再把匕首尖端朝向那里。
“刺啊,刺吧。东训是被我杀死,更是为我而死,我欠他的永远也还不清了。只有死在你手里才能……” 我看着她,跟她刚说了一半,她突然捂住了我的嘴,然后把头转了过去。她哭了,我坚强的小鸟,她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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