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年就存了个念头:翻翻脂砚斋重评《石头记》,读读缀于“满纸荒唐言”里的那一句句散落珍珠般妙不可言的评语——脂砚斋和曹雪芹那么知己,这颗颗串串珍珠似的点评,莫非就是由那“一把辛酸泪”凝结而成的?
今天又泛起了这个念头,并且一次次地闪现脑海,越发强烈,便放下刚刚翻到“司空表圣诗”的《容斋随笔》,搬来梯子,攀至书房东墙书橱顶上,取了下来。它浑似一位气质缱绻的学者,随性又考究,发散着淡淡的墨香,令人乐于贴近,又出于敬重而不忘施以礼仪。
我把它搁那儿近十年了吧,一直没动过,书套上覆上了若隐若现的灰尘。
喜欢藏书的人都知道,书有三怕:怕晒,怕压,怕灰尘。这本《石头记》随我经年,在被时时念及的沉寂里默寄橱顶,竟着了“三怕“的道儿。我赶忙找来软毛刷子,拿着一块干布,轻拭轻擦,不一会儿,灰尘基本上除去了。仔细看,还能看出点痕迹。也罢,那就权当时间的脚印、落下的光阴好了。
“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有了这样的认识,刚才还使人心塞的灰尘,反倒凭添了一种磊落的意境。
杀猪刀
关于时间流逝关于光阴荏苒 ,我赞同“逝者如斯夫”、“光阴似箭”和“白驹过隙"的说法,可心里就是对“时间是把杀猪刀"的比喻,感觉十分茫然。
呵呵,我一直认为“茫然”这个词描写的神情实在形象。它把懵懂不解和不知所措幻化成心境,又浮现于面庞,传意传神。李白的“拔剑四顾心茫然”,杜甫的“中间消息两茫然",尤其是苏轼的“忽闻河东狮子吼,挂杖落地心茫然”,栩栩如生地状摹出了陈季常无助无奈和乐极生悲的狼狈,叫读到的人心领神会不禁莞尔。
“杀猪刀”是杀猪的器具,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猪的小心脏被戳上一道口子,殷红的鲜血汩汩流淌出来,加以炮制后变作一道道菜肴,憨憨的猪猪随之告宰。顾及到身后着落于天堂还是地狱的屠夫,还会边拂拭刀刃边煞有介事地与它告白解释:“猪啊猪你别怪,你是人间一道菜。”
这种假模假式假惺惺,最终能否为猪猪谅解不得而知。网络上歌曲中,甚至现实生活人们的言语中,动不动就把杀猪刀挥向时光挥向岁月挥向人的面貌,且还“一刀一刀摧人老",却是真的叫人茫然,茫茫然。
如果谁敢英勇地接下一刀——就只一刀——唰的一下,不就让生命终结让时光凝固并“引颈成一快”了吗,还用叫杀猪刀耐着性子一刀一刀雕琢你额上的皱纹?
莫名其妙地扯淡。
盘点
时间是不理会人间的言语官司的,惯以亘古恒久的节拍把记忆拉长或者磨灭,让那些过往伴着沧海浩叹,甚或敷上诗意的奈何,叫一代代多情的人们徒唤。就如一部《石头记》上的灰尘,封存了与我有关的光阴,回头望去,十年弹指,一骑绝尘。
其实,我们真的该找个支点,拾取一段时光,盘点既往。丰满或瘠薄,顺畅或阻滞,得意或消沉,成长或衰老,开心或寂寥……统统不必在乎,哪怕有着痛苦、酸涩和泪水,有带疤的伤口甚至附着苦难的绝望,都是生命里的一种伴随。
鲁迅先生就把他的从前和故乡,盘点进《朝花夕拾》。既记起《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油铃歌唱蟋蟀弹琴先生"千杯未醉嗬"的吟诵的情趣,也记着《滕野先生》和《范爱农》等师友深长且厚重的情谊,更记录《父亲的病》留下的复杂无奈的情感,还有阿长,还有那些神灵鬼怪以及残忍的忠孝节义。一篇篇一件件,一如一天天的日子,和一天天日子里的人事悲欢,绵绵滔滔。
还是看《石头记》吧。看曹雪芹从女娲补天遗弃的一块石头说起,讲述人间的荒唐荒诞,再看脂砚斋那些指指划划的夹批眉批。熙来攘往,不是任谁都能有一个思想贴合的知心朋友,一起肆意纵横,一起说三道四,一起嘻笑怒骂;即便他们的语言,可能会被时间的脚步、落下的光阴蒙上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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