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的声音(四)
文∣孔雀
三
水塔孤伶伶地矗立在黄昏的晚霞里,它那敦实实黑乎乎的身影,仿佛一个沉思的老人。当夕阳完全西下,迷离的夕辉中有黛蓝色融进时,水塔的思想更是进入了安静的境界。就那么在巨大的夜幕下久久地沉默着,沉重的沉默……
曾经,我不知在多少个暮色中来到水塔下看夕阳,看晚霞。有风轻拂的傍晚,我边走边想象着到了白发苍苍的年龄时,和简航携手漫步在这里的情景,这一细节常常让年轻的我热泪盈眶。
简单的人生步骤,对于二十来岁的我来说,那也是我的世界尽头。只要与简航在一起,一切都成了美丽。这是我当时最大的希望。
整个青春时代的傍晚,我都一次次往水塔底下跑。有雨的日子,风在头顶呼啸,雨丝缠绕目光,柔软的小草总是抚摸我的双脚。我坐在水塔下侧耳倾听操场上人们的欢叫声,眼望空中不断变幻的云和远处静静地伫立着的山脉,把无数的思绪放飞空气中。
暮色四合时分,我顺着同一条小路返回我自身的世界。归途中,无可名状的伤感时常罩住我的心。我觉得前头等待我的世界是那般的辽阔,那般的神秘,似乎没有我把握的余地。
四
简航的部队在我所在医院附近的一个小县城里。有时到了休息日,我会坐长长的汽车,一路颠簸着到那里。简航看到我的那一瞬间,眼睛总是有亮光闪过。还有那些年纪比我小不了多少的战士,都会热情地喊我嫂子。脸上彩霞飞舞,心里也是甘甜如蜜。
许多的时候,我只是站在队伍的远处,看简航和他的战士们在训练场上训练。就那么静静地,默默地。
简航趁休息的那几分钟,会跑步过来。满脸的惊喜。
“你来了?累吗?”
“不累。想看看你。”
匆匆的几分钟,我又得坐上车,带着一路的灰尘回到医院里。
日子飞逝。
“我们结婚吧。”简航向我说这句话时,怀抱着的不是一束鲜红欲滴的玫瑰花。
那个下着雨的星期天的早晨,简航敲开我的房门,我揉着睡得朦朦胧胧的眼睛,看到一身潮湿地站在我面前的简航。他冷得有点在发抖。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他目光紧紧地盯着我,脸上的表情很严肃。
“嫁给我好吗?”他又说了一句。
我还游离在睡梦中的思绪彻底清醒了过来。
一向极有情趣的简航向我求婚,竟然没有玫瑰花,也没有戒指。简航的怀里抱着一个迷彩包,他从包里掏出一个闪着光辉的军功章,二等功的,虔诚地递到我面前,就像别的男人向自己心爱的女人献上钻戒,为了一生的幸福。
“你什么时候立的二等功?”
“那次军事大比武。”
“为什么要送给我?”
“你知道的,我们军人拥有的只有这些了。我们的生活里不可能常常有鲜花,有的更多是别离和付出。像军功章一样,只能有坚硬的身躯和坚硬的心。”简航的眼睛里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动。
“嗯。军人的手是用来扛枪的,不是用来戴戒指的。”我用嫩滑的双手握住了简航冰冷宽大的手。
简航扶着我坐到凳子上,然后又从包里掏出一双迷彩色的鞋,就是军人训练时常穿的那种鞋。
我迷惑地看着简航。
简航没有说话。他默默地把鞋子穿到我脚上。那是一双号码正适合我的脚码的鞋。
他扶着我站了起来。
“你愿意穿着和我一样的鞋,陪我走过军旅生涯吗?”
“永远站在同样的队列里?”
“是的。”
“愿意!”
“永远?”
“一生!”
五
星子深夜里打来电话。电话里有深深的叹息,有车水马龙的声音。还有雨水拍打在地面上的声音。
“我和张裕吵架了,我跑了出来……好冷……”星子在哭泣。
“这生活……好冷……”仿佛看见星子柔美的双肩在颤抖。还有心。
“对张裕越失望,就越想简航……我……忘不了他。”
我一直无言,电话里。
星子断断续续地说着,哭着。
那个城市的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脑海中,有简航温暖的笑容拂过。
心,有万般滋味,无言说。
第二天一早就下冷雨。细雨。简航高高地把伞举过我头顶,把伞的大部分往我这边移,可雨还是被风掠着打在我身上,弄湿了我穿着的军装。简航的半边身子也已湿透了。我们在水花四溅的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急匆匆地钻进去。车内的收音机正在大声地吼着一支老情歌,是齐秦唱的那首《月亮代表我的心》,深情的旋律仿佛专放给我们两个人的。可我的心底却涌上了一种伤感,湿漉漉的,像车外的雨。
“航,我不想去拍婚纱照了。”
“为什么?”简航的眼神闪过慌乱。
“星子,她……”我的耳边回荡着星子痛苦而压抑的哭声。
“她怎么了?”
“我不想伤害她。”
“我们并没有伤害她呀。不是吗? ”简航搂紧了我。
我的眼泪落了下来,像窗外的雨。
从婚纱店里走出来时,雨已经停了,阳光很灿烂地挂在头顶。我和简航仰起头高高地看了看湛蓝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相互看着笑了。
我们在对面的一家氛围很温馨的饭堂里要了一瓶红酒,倒在精美的高脚玻璃杯里喝着。心,也要醉了。
望过去,婚纱店的门口橱窗里有一行大大的字:
“幸福就是有温暖的伴侣。”
六
星子在等我。
送简航上车回他的部队,然后踏着初上的一路华灯回到医院来。星子在屋门口等我,风尘仆仆,还有满面的疲惫。
星子抱着我嘻嘻哈哈了一会儿,就把行李一扔,冲进了浴室淋浴。哗哗的水声掩盖不住她哼出的欢快的歌谣。
星子就那样从浴室出来,丰腴美丽的身体在浴巾里大胆地张扬着,散发着诱人的魅力。她歪倒在床上,睁着一双深幽的大眼睛看着天花板,脑海在想着什么。
这时间里,我在小厨房里煮饭、切菜、炒菜。
我做好饭回到房里时,星子还是那样躺着,没有穿衣服,修长、光滑的大腿在满屋子泛着白花花的光。
“星子,你穿上衣服吧。”我不喜欢看星子这样子。
“习惯了,没什么,我都是结婚的女人了。”
既然要吃饭,星子就穿上衣服,但只是穿上内裤、胸罩,星子说热。事实上,屋里也很热。我不好再说什么,但还是不习惯看她这样子。一下子,觉得星子在我心目中逊色了许多。
“喝可乐?”我问星子。
“不。喝啤酒。”星子把啤酒拿到她面前,就往杯里倒。
“你从不喝酒的。”
“酒好,能让人的感情迷醉。”星子大口大口地把酒往嘴里灌。
“音乐?”
“来点好。”
我拿出CD碟架上的凯丽金的《萨克斯》,置于CD机里。
星子喝着放下了酒杯,摇摇晃晃地跑去翻碟子,把一张碟子推进了机子里。里面传出的曲子是那首伤感的《爱一个人好难》。
“想要把你忘记真的好难……”星子唱着,眼泪流了下来。更是大口地喝酒,我怎么也劝不住。
星子彻底地醉了。胡言乱语。说简航,说张裕,说一切一切。
“我要见简航!”星子重复着这句话,倒在我的床上,慢慢地、沉沉地睡着了。
我睡在星子的旁边,看着她泪迹未干的脸,一夜无眠。
我几次爬起来想给简航打电话,但简航部队里的官兵这时早已入睡了,我可以想象深夜里的一个电话会给他们带来怎么意外的影响。所以没有人为了私事在深夜里给部队打电话,我也一样。
睁着眼一直到天亮。
趁着星子没醒来,踏着一地的露水去外面给简航打电话。电话那边,简航的嗓音还带着早操训练场上的汗水。
“航,星子来了。
“哦。”
“她想见你。”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
“一切都早已结束了。不是吗?”
“可是她真的想见你。” 我使劲忍住眼眶里就要流出来的泪水。
那边沉默了许久许久。
“那……好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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