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想象,燕子花了多长时间,才找到梁间这么适合安家的地方。
更难以想象的是,不知道我们的工匠花了多少精巧心思,才留下一个供精灵安睡的巢?
这个简易却温暖的家,让这可爱的精灵安稳睡了近四五千年。
无论是气势恢宏,雕梁画栋的王谢堂前,还是黑瓦白墙,朴实温馨的寻常街巷,都有她们轻灵的身影,无论是名贵的海南花梨木也好,还是普普通通的松木也好,对他们来说都别无二致。只要有一方房梁可以接纳他们小小的家,可以让他们逃过外面狂暴的风雨,可以容下它们的小生命,他们便满心欢喜。
如果院中能有一两棵树,更为亲朋齐聚的绝美去处。
那些时候可爱的古人也喜欢他们,将他们视为自己家中的一份子,春日里外出游玩,看见莺鸟追逐嬉戏,燕子衔枝远去。也会充满好奇的问“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在刚刚来临的春天里,又是哪家幸运地被燕子选中,准备像家人一样陪伴他们度过长长的春夏呢?
晴日里,燕子陪他们一起去蓝天下散步,风轻轻暖暖,不时变换着方向,云柔柔软软,不停变换着形状,春天的花遍地开放,不必在意谁的眼光,草遍地的绿,树满山的长,燕子便在大的无边的天空里自由飞行,不断尝试刚想到的新花样。一家人幸福的笑着,田埂很窄,窄到两个人甚至都不能并肩行走,可他们的手是紧紧牵着的,如果还有孩子,小一点就抱在温暖的臂弯里,大一些,就大手牵着小手,那是一个孩子一生最富有的时候,他左手牵着妈妈,右手牵着爸爸,双手牵着一个幸福的家,他拥有一个完整的世界。
等他再大一点,他就可以自己缓慢笨拙的行走,迈着小小的步子,用以后很难再有的认真丈量着这个世界,他会为了一朵花而快乐,为一片落叶而忧愁,为天空中回旋,滑行,上升,坠落,换着花样表演的燕子兴奋得拍手,眼睛里全是赞叹与渴望的小小星光。
那时候,可爱的爸爸妈妈们,都还看得见孩子眼里的星光。
于是,他们继续用生命的衰老,等待着孩子的长大。
继续等,等他再大一些,爸爸便去后山的竹林砍落几根翠竹,在用竹条编好奇妙的支架。
妈妈就找出大张的白纸,搬过竹椅坐在梁下,像那个刚学绣花的姑娘一样认真,一边观察可爱的燕子,一边在纸上画出它穿着五色彩衣的模样。
那只轻盈的风筝,有父母完整的爱的重量。
孩子拿着他在明媚有风的春光下如风般奔跑,追逐着渐渐长大,飞行极快的小燕。
孩子的背后,是微笑着,渐渐失去奔跑力气的爸爸妈妈。
小燕的背后,是依偎着,渐渐失去飞行力气的一双老燕。
就这样,渐渐地,过去好多年,晴天里,他们两家人一起散步,飞行。雨天里,一起倾听雨打芭蕉,落檐角。
白天共在一片天空云朵下,夜晚同枕一角星空入眠,就这样,渐渐地,过去好多好多年。
直到孩子越长越高,知识越来越丰富。
直到小燕越来越矫健,飞行觅食愈加熟练。
他终于觉得故乡太小太旧,觉得田埂太窄太短,觉得自己该去闯荡远方的世界,不必再让父母辛苦的提供饭食。
他终于觉得巢太小太旧,觉得飞行太近太短,觉得自己应该学年轻时的父母飞过南北两岸的浩荡河山,不必再让父母冒风雨为自己觅食。
孩子背上行囊,告别父母,离开故乡。
新燕张开双翅,告别父母,飞离旧巢。
他在远方扎根,生长,在落花中笔直站着,微笑看着他心爱的姑娘一步步向他走来,山河浩荡,他的心却留在了一方宅院,从此世界再繁华,也只念着那一方,有爱人孩子的地方,天寒地冻,路遥马亡,也要在春节时,在家里贴着彼此的胸膛。
他在南北回旋,升降,在微雨里放缓速度,等着另一只燕子肩并肩共同飞越江流山川,他们没有停止飞行,但也开始共啄春泥,寻觅一处安静的房梁,同筑一间温暖的巢,飞过山南水北,再双双从春日里飞来。
只是,他们都很少归去。
所以,看见飞燕时,诗人才会不确定的说“似曾相识燕归来”,希望每一双燕,都是去年的归燕。
所以,讲到儿女时,老人才会絮絮叨叨讲着“常回家看看”,希望每一个孩子,都记得如儿时放学般归来。
飞雁 哺育小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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