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三十分,天还很亮,店长一个小时之前有事提前走了,我看看已经基本没有客人了,于是我拉下店里的总闸,收拾好东西并把店门锁好。
我比平时提前半小时下班了,店长对我们的上下班时间要求很宽松,但是我对自己有要求,所以我几乎不会迟到,或者提前下班。
今天一整天我都有点心神不宁,早上我上班路上看到有几辆挖掘机和推土机停在王老头家门口大约三十米处。王老头那栋破房子是那条路上唯一的房子,我想不到他们把挖掘机开过来除了拆房子还能干啥。
其实王老头的那破房子拆了也好,那房子没窗户没门的,门口泥地上还插着两根棍子中间拴着绳子,上面挂着老头的汗衫和短裤,进了门乌七八黑,四面土墙上糊着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旧报纸,地面上堆着乱七八糟的杂物和三个马扎一个矮方桌,角落里一个小土炕。
我第一次去王老头家就跟他说了:你这房子也就模样上像个房子了,连窗户都没有冬天没冻死你真是个奇迹。那是个下雨天,瓢泼大雨,大雨来得急,我没地儿跑没处藏,想起王老头住在附近,于是就跑到王老头家里了。我我擦干了头发站在屋檐下,看着面前密集的雨点砸在地面上,声音震耳欲聋,情不自禁地说:房子虽破,却能遮风挡雨。王老头没听清我说什么,抻着脖子凑过来问我:你说啥?
我跟王老头早就认识,王老头经常在门口洗衣服,晒太阳,我每次经过都会跟他打招呼,只不过从来没进去过屋子里面。我把嘴凑到王老头耳朵旁边大声说:我说有房子就是好,下雨天能躲在家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
王老头说:那是,他们想拆我房子,没那么容易,这房子是我一块砖一片瓦盖出来的,我就是在这房子里娶的媳妇,也在这房子里养大了我儿子,他长大了不愿意回来,要我去跟他一起住,我说我不能去,你妈的魂还在家,家里不能没有人。
我看着没玻璃的窗框和没门的门框直撇嘴:我说王老头,你还知道把这当家,怎么就不知道好好把房子收拾收拾,起码把门窗装上吧。
王老头刚刚的得意劲儿立马没了,像泄气的皮球,微微动了动嘴唇说:万一真要拆了呢。
我转身进了屋说:没万一,早晚都得拆,你没瞧见整条街就剩你这独一家了。
看着雨稍微小点了,我说:王老头你有没有伞,我去买点吃的晚上一起吃点儿。
王老头给我找了一把木柄黑布的雨伞,这种雨伞可是十分少见了,我奶奶家有两把,小时候上学遇到下雨天就撑着黑布伞上学。我买了一斤鸭肠,一斤猪头肉,一份凉菜,踩着泥泞不堪的土路回王老头家。远远看着,王老头家孤零零地堆在路中间,风雨飘摇,走近了心里却踏实了。
王老头不知从哪拿出半瓶白酒,我俩就围着那个矮方桌,吃肉喝酒,看着外面的天仿佛发了疯,却对屋里的我们无可奈何。
我忧心忡忡地走着,王老头的房子这会儿是不是被夷为平地了呢。我走到了那条土路上,远远地,我听到挖掘机和推土机发动机的轰鸣,在挖掘机的机械臂面前,王老头的房子像纸糊的一样,三下两下就没挖得不成样子了。
王老头安安静静地坐在房前的马扎上,仰着脸看自己住了一辈子的房子在今天又被打回原形了。我蹲下来小声地问:王老头,房子拆了之后去那里住?
王老头不假思索地说:去我儿子家住,那儿住着比在这舒服多了,亮堂,暖和。
我哈哈笑:那你能享享福了。
房子被推平之后王老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像把这一辈子的气都叹完了,他说:嗯,我给你个地址,你要是有空就来坐坐吧。
王老头跟我说完地址就夹着马扎走了,我抬头看看天,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被乌云遮住了,我想赶紧回我的出租屋去,路上没有王老头的房子了,南北通透,风吹得我浑身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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